椰子笔谈
孤独的邦达,孤独的三叉路
Jan 26th
三叉路口
三排房子
灯光昏黄
依稀的积雪
野狗哀鸣
单翔的老鹰
这是孤独的邦达,孤独的三叉路
海拔四零八零米
曾有许多富裕的都市人
为追求梦想,浪迹天涯
因旅途狼狈,在此涂鸦
如今,他们已归去
我依然在路上
这是孤独的邦达,孤独的三叉路
海拔四零八零米
长江怒江澜沧江江流不息
觉巴东达米拉山山山更高
川藏不是结束只会是驿途
最美的风景永远在路上
我在孤独的邦达,孤独的三叉路
海拔四零八零米
二零一零年一月廿五日
(部分片段写在邦达背包客之家2楼走廊上,因圆珠笔冻坏了,没法写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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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神瀑记
Jan 22nd
己丑年十二月,叶子独游滇藏。由飞来寺屐踞二日,巍然冰雪之下,百尺高崖之上,远客来观,近人常拜,乃神瀑是也。
观是瀑,空然若无所依,厚然如有灵在;空谷风来,时向东西,万籁寂时,自流无它。时而晴空霹雳,轰然雷鸣,千百冰棱,飞迸而下,观者无不悚然欲奔,不敢回视;少顷崩罢,蹼行近仰,而叹造物之伟力。
夫诸神瀑,奇厚之景也,不见之近郭,而存高远之地,何也?存清净而远恶俗也。其高,故傲俯凡世;其远,故非诚者莫能与。自有乾坤而不与尘同食,快然自如,即远即孤,其奈者何?
时己丑年十二月八日。
(本文抄誊于雨崩村徒步者之家206间)
图:从雨崩到西当徒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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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日月合一的壮丽
Dec 22nd
初稿 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修订 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奔向消失的地平线,奔向遥远的香格里拉,追寻日月合一的幻妙光晕。
从春城昆明出发,巡经蒙岭滇池、苍山洱海,飞渡奔腾的金沙江,翻越气势磅礴的横断山脉,我终于登在了青藏高原的边陲——海拔3960米的顶贡草原。克服高原反应,登上邻近的山坡,孑然一人,逍遥自在。放眼望去,草原、雪山、小溪、牛羊,尽收眼底。
当最后一缕阳光在月轮的遮掩下消隐在深不可测的湛蓝色之中时,我恭敬地瞻望这简约的奇迹。永远通透的高原的天空让人心静无瑕,日冕的光芒如同有一团有生命力的白色火焰一般向四周辐散开去。那一刻,星星无比铮亮,柔和的云从周围的一座山移动到另一座山,一切显得安静却又富含伟力。
次日,我飞越万里江山,从横断山脉间的边陲小镇来到东部第一都市——上海。刚下飞机,得知有几位西域的朋友在这里观测日食,尚未启程返回,便从机场匆匆赶往市区,与他们相聚。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继而挥手告别,各奔前程。蒙蒙细雨中,独自走回旅舍,才发觉我和他们的上一次会面,是在万里之外的乌鲁木齐,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长叹一声,独自思衬:谁又能说得清楚,下一次见面,是多少星期、多少月、多少年之后,在哪一片遥远的土地上呢?
太阳与月亮,日日得见之,但却各自遵从各自的轨道运行。在任一地点,要看到日月恰好相合的奇景,平均要等待四百个春秋;其之罕有,恰如古谚: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叶子平时与友相会,皆沉浸在尘世的喧嚣繁闹之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感叹之处;但如今,先是独在那高且远的香格里拉欣赏了日月合一的壮丽,又风尘赶往万里之外的滨海都市,方得与远道朋友行一面之会,便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想法了:大家追逐并赞叹奇迹,但奇迹实际上隐藏在平常之中。其实,真正重要而永恒的并非那激动人心的一刻,而是心底埋藏着那个美好的愿望。
本文原题《日全食,香格里拉,友谊的丝线》,在从上海回家后便写完了初稿,但感觉没有完美的表达我的感觉,只好压着不发。几经大幅度删改,这一版可能是略好一点的,于是便盖押放行,不然就要拖到2010年啦!
看看M31
Nov 13th
现在,请放下手头的工作,注视这张照片。在晴朗的晚上,深秋的郊外,无数的星点儿你争我攘,是抬头便可看到的情景。照片右侧的光带,便是我们热闹而庞大的银河系的一小块;而照片的其他部分,或明或暗、红红绿绿,但同样热情地将自己留在照片上的星点儿,也都是我们太阳的远亲近邻。深秋虽然寒冷,夜空虽然黑暗,但能够有这么多星星在你头顶上闪耀,是不是可以让你感受到一丝温暖呢?
也不全是所有的星星都能让你感受到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在左边,中间偏上一点点,看到了吗?有一颗周围围绕着光晕的星星。那不是一颗星星,是一个和我们银河系一样的星系,是我们用肉眼能看到的最远的天体。它距离我们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遥远。假设我们能在照片中向前旅行,当所有其他的星点全落到我们后面的时候,它也只会增大一点点儿。
再想象一下,你是无数万年之后,能拜访其他星系的人类中的一员。在那小小的太空船中,蓦然回首,我们的银河系,我们的家园,也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光点而已。仔细看着它:太阳在哪儿呢?地球又在哪儿呢?
宇宙很大。人类很小。如果我们倏然从宇宙中消失,不会留下任何的、一丁点点点儿的痕迹。星星照样发光,星系照样运转,人类的记忆似乎从未存在过。想到这里,你会不会感到十分孤独呢?
好了。假如你熟悉星空,又或者是身边有一位熟悉星空的朋友,那便会知道:呀,那个光点名叫仙女座星系,又或者称为M31;它发出的光要经过约220万才能到达地球,它的质量是我们银河系的两倍,等等。或许你还能继续想到,它上面也许也有和我们一样的智慧生物,这时也在遥望着我们银河系;而且他们和我们一样,能用前脚趾弹钢琴,用后脚趾开车,等等。也许,那上面的智慧生物,也有一个繁荣的、热闹的、生机勃勃的世界,也有着琐碎繁杂、但却趣味无穷的生活,我们银河系的光芒,我们的光芒,也能给他们带去不甚真实,但却美好的遐想……
你会不会又感到万分奇妙呢?你看,我们在这儿,而且也只能在这儿,甚至连小小的地球都很难走遍,可却知道近乎无限远之外的另外一个星系是这样的,而且还能想象它可能是怎样的。
好了,收起这些不断发展思绪,请再细细着注视着这张照片。如果有机会,也可以到夜空下,亲眼看看它。
从我看它的第一眼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的时间了,也给许多朋友指过它,“看,那是M31,和我们银河系一样的星系,我们肉眼能看到最远的天体,……”,但我几乎没有真真正正地意识到,我在看的是什么,我在做的是什么。仅仅是在好奇地看一样东西,就好像新生的小鸡好奇地向窝外张望吗?
直到一个深秋的晚上,为申请天文的Ph.D.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偶尔看到了那张照片,忽然意识到了一份一直该有、但却近乎从来没有的感动。
我们的世界其实很大,广袤无垠;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奇观,简约,但激动人心。
但我们的世界又很小,我们为许许多多更小的事情包围着,沮丧,唉声叹气。生活固然如此,但我们不应该忽略了那个大的、奇妙的世界。
我知道明天我又得投入繁杂的申请、文书、证明、盖章中去。大可不必等到人类万劫不复的一日来让我这丁点心得和感动销声匿迹,我明天、甚至待会儿就会把它抛到九霄云外。
但宇宙最大的奇迹,我想,不在于它本身是个奇迹,而是在于这个奇迹能被意识到。想想看,我们看上一万次却未必能意识到一次,虽然颇可笑,但仅此一次,也足够了。
所以,请再看看M31。你在看的不仅仅是一缕光。它是一样神圣的东西,远远在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之上。
廿一年十一月十三日
最近博客确实更新得很少。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像印刷报纸一样写博客。不鸣则已,到了有了感觉的时候,立即把自己关起来,一吐为快,这就对了。可惜生活确实挺喧嚷,能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也是挺少的。不过今晚我挺幸运,可以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写这篇小文,这里要带一点歉意地感谢一下SS同学的配合啰。
访东坡书院记
Sep 4th
初稿 二十一年九月三日 修订 二十一年九月四日
己丑年六年廿一,叶子访儋州,沿路西北行而得中和。夫中和者,古儋州城也;宋绍圣四年,苏轼贬琼州,世传居城外桄榔庵,现经复修善置,谓之曰“东坡书院”。叶子固仰东坡,故往而期拜。
由中和东行百余步,纵横陇亩间,得红墙,远观似堡,森森兮,不若书香门第;愈近见门,四下无人,但有一碑曰“东坡书院”,方知此乃所寻也。虽森然不若所期,思此亦东坡故居耳,缓步而入。不足七步,忽闻大喝“买票!买票!”见一大汉,手提扫帚,不知何处奔出,擎一小牌,上书“参观十五元”。叶子不悦,予之。大汉点罢钱财,复去而打扫。院内亦可罗雀,惟大汉与售“苏公香”之小贩二三人。正堂内陈东坡教书之像,如小儿之画,木然可怪;古碑二三具,所存不善,文亦漫灭;祠之所陈,多乃今人之书也,不乏高官之所幸,而古迹甚稀。叶子所感无甚可体悟者,遂出而返。
归途,有乡人搭讪,自言居儋州,问曰:“汝何而来?”叶子对曰:“游而览者。”曰:“儋州者,无甚游览之处。古时一大官,不知何许人,贬来此地,其居经复修善置,曰‘东坡书院’,名似远扬。吾尝游之,无他,惟一小院耳,举吾居而不如。有传乃儋州之宝,其竟如此,实可笑也!”叶子默然。其后,虽途冗长,不予与对。
古人云:夏虫不可与语冰。吾观其夏虫之人也多,而其识冰之人也少。虽闻道有先有后,然东坡故人不识东坡高名,其可笑也欤?或曰,“不笑不足为‘东坡’也”。时己丑年七月望。
夜游鲁迅故里
Aug 27th
初稿 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三日 修订 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七日
来到绍兴,我不想去看后人翻建的兰亭,对供人八卦陆游的沈园也毫无兴趣。这里唯一可看的或许只有仍然保持原貌的鲁迅故里了;至少,当看到连“越国文化博物馆”门前的大显示屏都打出“越王会馆招聘厨师”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景点的开放时间早已经过了,路人稀少,纷飞的细雨将刚刚燃亮的路灯折射成一团团光晕,一切显得安静又神秘。我来到了写着“鲁迅故里”的白墙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鲁迅先生的画像,画得如同教科书一样千篇一律:手夹烟卷,一副极深沉的样子。在距离白墙十几步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木屋上书一匾,在夜色中朦胧不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近一看,匾上工整的字竟是“孔乙己土特产店”,不禁莞尔。我猜想,在熙熙攘攘的大白天,大概连鲁迅本人都会觉得这间“孔乙己土特产店”确实是“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的。不过,这和《孔乙己》的那种“快活的空气”恐怕不是一回事吧?
在白墙和小木屋之间,有一条老街,现在称为鲁迅中路。鲁迅故里其实就是由这条老街、一条小河和许多老屋组成的。沿着老街信步而行,左手边是一条与街平行的小河,右手边先是鲁迅祖居,然后是鲁迅故居,之后是百草园。因为现在这些景点都是大门紧闭,只要花十来分钟就能把老街转得差不多了——如果忽略掉老街上摩肩接踵的、诸如“周家食品店”、“三味臭豆腐店”之类的牌匾的话。我站在百草园大门边上,看到有牌子分别指向“土谷祠”和“咸亨酒店”,又看了看各店铺灯火辉煌的盛景,便想:“阿Q”若是在现在,门票早就赚得盆满钵满,应该早就蒙头大睡了;而“孔乙己”呢,这时候也犯不着在装满游客小费的小碗前念叨“不多不多,多乎哉”的。这么一想,对这两个熟悉的地名已然无了兴致,摇头为又一个粉饰着人文气息的商业景点叹息着。可是去杭州的火车还有两个小时才开,所以我只能呆在这里——如果我不想去沈园加入八卦陆游的行列,或者去看正在招聘厨师的“越王会馆”的话。
“孔乙己,阿Q,”我自言自语着,“好像还缺了一个什么…… 呀,对了!”我的目光再度遇到了“百草园”的牌子,一个题目跃入我的脑海——《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啊,三味书屋在哪里呢?我本以为它会和其它人们耳熟能详的景点一样,都在老街一字排开,等待游客们的玩赏;然而走了两圈,却发现它原来安然地隐居在小河对面的一处角落,与老街只有一座小桥连通。到了夜晚,匆匆而过的行人更难注意到它。在寒冷的冬夜里,只有宽大屋檐下面一个孤独的灯笼发射出黯淡的红光,温暖着“三味书屋”那四个褪色的烙金字。
“这倒真是寿镜吾老先生的三味书屋。”我想到。于是我慢慢走过小桥,来到那灯笼下。凹凸不平的石墙,漆色斑驳的梁木,一切显得简朴残旧。黑油的老竹门紧紧地关着,上了一付略锈的锁,把我和历史隔在了两边。
但我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有另一扇门对我打开了,而且,仅仅对我一个人。
油灯只有一盏,昏黄的火焰摇曳不定,墙上的黑影也随着轻轻晃动。屋的正中,老先生穿着那件打补丁的长衫,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一本书。我轻轻地敲了敲门背,表示我的到来,这位“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抬起头,“和蔼地”向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好像知道我到来了,又将目光落回到泛黄的书页上。我恭恭敬敬地站着,四处打量。“三味书屋”的匾和有梅花鹿的画,依然保持原样吧?是的,就在那里,和鲁迅笔下的一模一样;看,那里,那张刻有“早”字的硬木木桌,一定就是鲁迅的位置吧?他以“早”字自勉,每天都会按时来读书。或许,我可以在木凳上眯一晚,明天早上就能碰到他了?不,这是冒昧的。“老先生,做学生的要告辞了。”我向想象中的先生行了个礼。先生“和蔼地回礼”,并没有说话。他也许会打算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之类的客气话——且慢,寿先生完全不可能知道我—— 但又不是,我刚刚不是才拜见过他吗?你看,我现在就站在三味书屋门口那褪色的红灯笼下哩。我又轻轻地敲了敲门,传来屋里空洞的回音;他不在。我转过身环顾四周。这时,路灯已较明亮,月亮从乌云中探出头来,影子在小河里荡漾。
看了看表,是时候上火车站了。我又走过小桥,安静地回到老街上,四下里空无一人。那个孤独的灯笼依然发射着黯淡的红光,在蒙蒙细雨下折射成一圈光晕,温暖着同样孤独的“三味书屋”四个字。我将这四个字又默念了一遍。是的,在这个安静的冬夜里,我来到了三味书屋,来到了一个大白天里闹哄哄的游客们所不能到达的三味书屋。想到这里,我浅浅地行了个礼,默默地走了。
而在那条小河里,食肆飘来的油腻和垃圾也继续顺着水往东流着,在绿色景观灯的照射下,显得绿油油的。
杨绛《读书苦乐》读后感
Aug 1st
读书钻研学问,当然得下苦功夫。为应考试、为写论文、为求学位,大概都得苦读。陶渊明好读书。如果他生于当今之世,要去考大学,或考研究院,或考什么“托福儿”,难免会有些困难吧?我只愁他政治经济学不能及格呢,这还不是因为他“不求甚解”。我曾挨过几下“棍子”,说我读书“追求精神享受”。我当时只好低头认罪。我也承认自己确实不是苦读。不过,“乐在其中”并不等于追求享受。这话可为知者言,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觉得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对质。不问我们要拜见的主人住在国内国外,不问他属于现代古代,不问他什么专业,不问他讲正经大道理或聊天说笑,都可以挨近前去听个足够。我们可以恭恭敬敬旁听孔门弟子追述夫子遗言,也不妨淘气地笑问“言必称‘亦曰仁义而已矣’的孟夫子”,他如果生在我们同一个时代,会不会是一位马列主义老先生呀?我们可以在苏格拉底临刑前守在他身边,听他和一位朋友谈话;也可以对斯多葛派伊匹克悌忒斯(Epictetus)的《金玉良言》思考怀疑。我们可以倾听前朝列代的遗闻逸事,也可以领教当代最奥妙的创新理论或有意惊人的故作高论。反正话不投机或言不入耳,不妨抽身退场,甚至砰一下推上大门——就是说,拍地合上书面——谁也不会嗔怪。这是书以外的世界里难得的自由!
壶公悬挂的一把壶里,别有天地日月。每一本书——不论小说、戏剧、传记、游记、日记,以至散文诗词,都别有天地,别有日月星辰,而且还有生存其间的人物。我们很不必巴巴地赶赴某地,花钱买门票去看些仿造的赝品或“栩栩如生”的替身,只要翻开一页书,走入真境,遇见真人,就可以亲亲切切地观赏一番。
说什么“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们连脚底下地球的那一面都看得见,而且顷刻可到。尽管古人把书说成“浩如烟海”,书的世界却真正的“天涯若比邻”,这话绝不是唯心的比拟。世界再大也没有阻隔。佛说“三千大千世界”,可算大极了。书的境地呢,“现在界”还加上“过去界”,也带上“未来界”,实在是包罗万象,贯通三界。而我们却可以足不出户,在这里随意阅历,随时拜师求教。谁说读书人目光短浅,不通人情,不关心世事呢!这里可得到丰富的经历,可认识各时各地、多种多样的人。经常在书里“串门儿”,至少也可以脱去几分愚昧,多长几个心眼儿吧?我们看到道貌岸然、满口豪言壮语的大人先生,不必气馁胆怯,因为他们本人家里尽管没开放门户,没让人闯入,他们的亲友家我们总到过,自会认识他们虚架子后面的真嘴脸。一次我乘汽车驰过巴黎赛纳河上宏伟的大桥,我看到了栖息在大桥底下那群拣垃圾为生、盖报纸取暖的穷苦人。不是我眼睛能拐弯儿,只因为我曾到那个地带去串过门儿啊。
可惜我们“串门”时“隐”而犹存的“身”,毕竟只是凡胎俗骨。我们没有如来佛的慧眼,把人世间几千年积累的智慧一览无余,只好时刻记住庄子“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的名言。我们只是朝生暮死的虫豸(还不是孙大圣毫毛变成的虫儿),钻入书中世界,这边爬爬,那边停停,有时遇到心仪的人,听到惬意的话,或者对心上悬挂的问题偶有所得,就好比开了心窍,乐以忘言。这个“乐”和“追求享受”该不是一回事吧?
一九八九年
从青藏高原屁颠屁颠地看完日全食回来,觉得心里装了不少新鲜的琼浆玉露,便决定着手写一篇思想丰富、寓意深刻的大文章。经过一个星期的缝缝补补修修改改,拜请家母通读一遍,结论是:看起来像是东拼西凑的风景明信片。这样的文章当然不能见世面,只好沮丧地把它暂且丢在一边,同时感叹名家大师们缘何能举重若轻地遣词造句,让几千个方块字好像指北针一般指向同一个明确的主题。我曾经在五线谱上画了一个下午豆芽菜之后认定写文章比作曲容易,此时此刻我决定撤回这一想法,因为识字的人显然比识五线谱的人要多得多,要装模作样的糊弄人可是难得多。
家母见我情绪低落,便翻出杨绛的《读书苦乐》来让我研读。在这里我本不打算作读后感惯常的客套——但这篇小文的确让我发现了一些有益的经验。是不经意地发现杨绛笔下的读书与旅途、与人生偶合的欣喜吗?或许吧,不过我不想把这样一篇短短的读后感上升到“具有深刻内涵”的高度。其实最主要的,只是窥见到大文豪们写作秘籍的一角而已。但这也够了。
我觉得,写文章像一次旅游一样。这种旅游可以是周末到郊外漫无目的地转一圈那一种,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写到最后“兴尽而返”,写几个感叹句就万事大吉。又或者,可以如同参加旅行团一样,按着某个定好的模式过一遍,比如“今天天气很好”,或者“昨天发生了一件事”等等,大体上就等于N年级周记的加强版,最终目的不过是避免被记作业欠交。
一篇让人产生印象的好文章,必须如同雪山的棱角一样有引人注目的风骨,必须是作者对一块地域的独立探索,就好像探险者开辟航路一样,人们都要通过“他”的足迹去了解和接触这一块新天地。尽管这一块地域可能有无数人勘查过,但路两旁新的风景却是由作者自行发现的,比方某棵树很独特,某座山峰很雄伟等等。在这篇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杨绛如何自如地向读者描绘读书的超凡作用——但最终,她要表达的还是一个意思:读书的好处不等于享受,所有的字词都是为这一个清晰的目标服务的。我们对读书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杨绛要说的是“杨绛对读书的看法”,我们要读的也是“杨绛对读书的看法”。一篇文章不应该像吃草的牛羊一样,东转一下,西转一下,而必须有一条稳定的、清晰的线——就好像一条翻越山脉的公路一样,尽管曲折蜿蜒,但却明确地指向目的地。
阅读杨绛诙谐的文字让我莞尔,同时也有幸领教了写作的某个真谛。这恐怕也是读书的某种好处吧?
虹说
May 29th
初稿 廿一年五月廿九日
夫穗城闹市也,甚少见虹,叶子居十余载仅见其二,可谓稀矣。然五月初三,竟晨、昏各得其一,尤为幸也!然众人却不若。
日出时分,起见二断虹高居于西,却不见雨水,惟白云丝缕,蓝天清净。骑赴泳,二虹亦伴左右,时隐时现,逾半时辰而匿。叶子久未见虹,日间惊叹而念其妙;未料日入时分,东方四十里得一高塔,少顷而大之,其底乌然。绝眦而望,得半虹于下,却不如晨时媚,两刻而消,高云亦散,作大云之观。
叶子见友而说之,友皆愕然,言不曾见之。夫晨虹也,虽明且媚,人皆寝,故不得见;昏虹也,又为也黯然,众人皆看行路,不能得其趣。呜呼!夫自然之美,虽无所不察,然众生尽庸碌也,或寝或疾,仰观其大者微。
已丑年五月初六涂。
近日皆忙庸碌之事,虽有二博文(《地图》和《白哈巴》)在写,但思绪枯竭,下笔无神,只能一再返工修改。廿六日偶得二虹,如获至宝,待庸碌事毕,必以百倍之精神,叙畅游中华之妙事,咔咔。
游江南三名楼记
Apr 13th
初稿 二零零九年四月十三日
已丑年初,叶子将漫游中华,览图,见南昌、武昌与岳阳。此三地者,素有诗词连篇,文赋累牍,皆古时文人骚客所爱之地。究其所以,乃因有名阁高楼建置,得聚八方之妙笔,而留千古之绝句也。故凡识诗词文赋者,未尝不知滕阁、黄鹤、岳阳三楼,思今天时地利,更应朝访。遂行。于正月廿五抵南昌,登滕王阁。
滕阁之赋也浩瀚矣,而翘楚者当属王子安之序。惟念子安作序时,阁正兴盛;而千载之后,屡经兴废,英姿何觅。立高阁之上,难觅青雀黄龙之影,而叹盈虚。又见有游人,电梯而上,见无以为乐者,遂与子安雕合影,漠然而去。曾经俊采星驰之地,物换星移;而今江自空流,阁中帝子知何。
即日,别赣江,抵长江,而临黄鹤楼。黄鹤楼亦毁已久,现楼系近年重建,大增其制,投民所好。仰高十七丈,行绕百余步,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登楼而观武汉三镇,亦宏亦伟,较之腾阁似有所胜。然却同不得古韵。夫欲喧嚣至此者,不必临黄鹤楼;读黄鹤诗词,不见多少喧嚣,亦不必临黄鹤楼。至于此,则亦言亦欢;而使心中之黄鹤独立。
越明日,辞武昌,至岳阳,而眺岳阳楼。夫三名楼,惟岳阳楼原貌不改。漫行而望,不似腾阁之空大,亦不似黄鹤楼之大空。璃瓦飞檐,碧而不腻,扬而不张。楼不高傲,不必喘而登之,却能揽洞庭之胜;阁不奢华,是故不招流连之客,得品其韵。然虽胜前二者,却惟旧时之韵而已。何觅范文正公之忧乐乎?何觅少陵野老之轩涕乎?无矣。在岳阳仅留一时辰,乃怅然而去。
夫古迹者,悲凉之物也,非虚则墟。然却无以至三名楼之甚。夫叶子游诸名山而得古人之山,游诸名水而得古人之水,游诸雄关而得古人之关,拜诸皇陵而得古人之名,尝坐阳关墟以品匈奴血,攀乾陵冢以观大唐盛,虽此不多得先人笔着,皆有所感,以作骚词。今思名楼文墨最甚,乘兴而来,以拜求迹,却皆随斯夫而去,无存一毫。今日楼阁,旧瓶新酒,明日黄花,不如退居书祠,遥想当年。悲夫!无怪世间事也柔弱,人也狡诈。以为而无功,桴浮于海者彰。
时已丑年三月十八。
维也纳爱乐乐团访华演出观感
Mar 12th
能到世界第一流的音乐厅欣赏世界第一乐团的演出,绝对是一件棒透了的幸福事情。耗巨资建成的国家大剧院,其含金量自不待言;与柏林爱乐乐团并称为“世界第一”的维也纳爱乐乐团(Wiener Philharmoniker,它和柏林爱乐实在伯仲难分,我比较喜欢将它们并称为世界第一),在著名指挥家祖宾·梅塔的率领下第五度访华。我自1996年开始便通过电视收看一年一度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对维也纳爱乐耳熟能详,怎么能错过这样一次盛事呢?然而,这样级别的演出自然为许多音乐爱好者早早盯上,我在三个月前订票的时候,就只剩下VIP和一等票的了。尽管票价实在是让人有点难受,但想想看这样的精神享受,多少年才能遇到一次呢?于是还是咬咬牙买了一张一等票,顺带订下1.8折往返北京的机票。当然后来顺便加上了到北大和天文馆的讲座,那是后话。
国家大剧院的确富丽堂皇、装饰考究,而且音响效果实在不同凡响。音乐厅的混响是完全靠反射乐器的自然声响而不用任何电子扩音设备的,我入座首层后排的时候听到钢琴正在试音,那恐怕是我难得的“余音绕梁”的感觉。其他令人惊叹之处我就不多言了,还是赶紧谈谈维也纳爱乐乐团的演出吧。
首先列一下当晚的节目表:
Wiener Philharmoniker | Zubin Mehta
维也纳爱乐乐团 | 祖宾·梅塔
Lang Lang, Piano
钢琴:朗朗
Wolfgang Amadeus Mozart (1756-1791)
沃尔夫冈·阿马迪斯·莫扎特
1. Overture to "The Marriage of Figaro", K. 492 《费加罗婚礼》序曲
Joseph Haydn (1732-1809)
约瑟夫·海顿
2. Symphony No. 104 in D Major, "London", Hob.I:104 D大调第104号交响曲“伦敦”
Frédéric Chopin (1810-1849)
弗雷德里克·肖邦
3. Concerto for Piano and Orchestra No.2 in F Minor, op. 21 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4. Polonaise No. 6 in A-flat Major, "Heroic", op. 53 降A大调第6号波罗纳兹舞曲“英雄”
(INTERMISSION)
Franz Schubert (1797-1828)
弗朗茨·舒伯特
5. Symphony No. 9 in C Major, "Great C Major", D. 944 C大调第九交响曲“伟大”
Johann Strauss II (1825-1899)
小约翰·施特劳斯
6. Tritsch-Tratsch-Polka, op. 214; Chit-chat 闲聊波尔卡
7. Unter Donner und Blitz, op.324; Thunder & Lightning 雷电波尔卡
当梅塔缓缓抬起指挥棒的时候,我的期待值可以说是到达顶峰了,然而开场曲《〈费加罗婚礼〉序曲》却并没有给我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我想,也许是因为这首曲的经典版本太多,旋律我也太熟悉,现代科技使得录音质量和音响设备也太完美,这首曲实在也太难有发挥创新的空间了。而且说实在话,这首曲子是为乐队热身而准备的,定音鼓入点略提前或滞后以及弦乐稍微的错位还是偶有出现,但这些错误都相当细小,只能轻微地感觉出来。
为了纪念海顿逝世200周年,梅塔和维也纳爱乐乐团特地选择了海顿的第104号交响曲作为演出曲目。在第一、二乐章,乐队似乎仍然没有完全进入状态,还是有一点瑕疵(主要还是在定音鼓的入点以及弦乐的咬合方面),但三、四乐章则是行云流水,听起来十分舒畅。除去这一次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现场演绎,我一共听过两个版本的第104号交响曲,分别由戴维斯爵士和杨松斯指挥,杨松斯的指挥风格很能反映乐曲的线条,但我想他实在处理得有点太过了,太不够“海顿”,还是戴维斯和梅塔的版本比较耐听。不过梅塔在一些段落(比如第二乐章渐快那一段)把速度落差处理得明显了一些,和我理想中那种整齐严谨的海顿形象不相符合。有人觉得梅塔处理音乐的手法很呆滞,但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戴维斯的版本才是最“呆滞”的,但我想也是最能原汁原味地再现海顿作品形象的。尽管梅塔指挥维也纳爱乐和戴维斯指挥荷兰皇家音乐会堂管弦乐团之间音质差异其实不大(戴维斯的版本号称“历史上最经典的录音”),但我觉得作为拥有纯正奥地利音质的维也纳爱乐,在诠释奥地利作品方面应该更为“正统”吧。
接下来,朗朗登场了,演奏的是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经过前面的热身,维也纳爱乐终于露出让人惊叹的高贵本色,整支乐队全如一人,与朗朗的钢琴无论在音响上还是音色上都天衣无缝!我简直是佩服得无以复加了。当钢琴如高高的旗帜般引领旋律的时候,乐团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停在一种明显到可以尝到浓郁的香味、但又不至于明显得喧宾夺主的程度,特别是维也纳爱乐那种余音袅袅的梦幻音色,衬在朗朗铿锵有力的琴声之中,更是要让人“三月不知肉味”了。说到朗朗,其实我以前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咧着嘴如同抽风一样弹琴的样子,我觉得很倒胃口。不过这次现场观他弹琴,才能感觉到他那样疯狂弹琴的独特之处(也许是因为坐在台下,看不清他咧着嘴的样子,呵呵),这是他进入音乐的一种方式,其实倒是和小泽征尔挺像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我听过霍夫曼和齐默尔曼的版本,但我觉得还是朗朗的弹奏最能入木三分—— 因为这首曲子是肖邦为暗恋的女生创作的,朗朗那种力度与速度飘忽的表现风格,我觉得,最能反映肖邦当时写作的心理(肖邦完成这部作品的时候才20岁,我和当时的他或许能存在某些程度的共同认知)。总之,无论是朗朗个人的世界级演绎,还是维也纳爱乐那种让人五体投地的精彩铺衬,都配得上本曲结束后观众海涛般的热烈掌声,朗朗本人更是多次谢幕,并加演了一首独奏曲—— 《降A大调波罗纳兹舞曲》,我只能用四个字来注脚:不可思议,是我听过最疯狂、最蓬勃,可能也是让那些觉得该曲应该激情澎湃地演绎的人(包括我)最“一吐为快”的演出。这么一气呵成的演绎,朗朗只是按别了两个音而已(注:其实,对于这么形式上完美的曲目,如果弹错的话是很容易听出来的,因为音程“不和谐”;降A大调波罗纳兹舞曲要全程一个音符不错似乎也是很高难度的事情,我听了好些大师的版本都会有一定音符弹错)。
下半场只有一首正式曲目:舒伯特的《第九交响曲》(由于编号的问题,也有将这首交响曲编为第七、第八的)。这首曲子不太好理解,我觉得对于许多听众来说,很沉闷(无怪乎有好些人提前退场),但我觉得这首交响曲是维也纳爱乐乐团当晚演出最好的作品(除去给朗朗伴奏的以外)。乐队处在一个最好的状态,而且这样较为刻板的、棱角分明的,而且比较大块头的、有点“死”的作品(我觉得)正是梅塔所擅长的,也符合他的演绎风格。整个乐团也展现了他们高超的艺术水准:每个乐手自成一体,但从总体上来听,每个乐音其实是很统一在一个格调之下的。比方第一乐章第一段中双簧管的主旋律,如同高高屹立在山头一样让人一眼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到了弦乐和圆号的主旋律时,却又如同一支庞大但训练有素的象兵,庞大的,但绝无一点差错的地方;变奏一段长号接过主旋律,弦乐的拨奏那个叫“整齐划一”呀,但需要木管出来跳跃的时候,却又不失一份灵性;第三乐章中木管的蹦跳和小提琴与大提琴的对答更是处理得让人叫绝:中速、稳重,但又绝非死气沉沉,好像春天阳光照在正融冰的湖上的那种感觉。作曲家要表现的不就是一座巨大的、外表上看死气沉沉、但在角落处却有勃勃生机的巨大城堡么?好的音乐是不需要听众寻找什么内涵的—— 一个真正的演奏家或者一个技术精湛的乐团是能够把内涵摆出来放在听众面前,就如摆博物馆里的庞大画卷一样。纵览全局,尽管这首交响曲里有不少活跃的部分,但作为指挥的梅塔很好的控制了大体的节奏,使得它看起来大致是“军队”般、“领袖”般的稳重。我听的另一个版本就是太“活”了,舒伯特不已经写了个大标题“伟大”吗,一个“伟大”的东西,必定要能体现某种“控制力”,而不是活蹦乱跳嬉皮笑脸的到处乱跑。总之,我十分欣赏梅塔的处理方式,更不要提用维也纳爱乐的那种透彻音质来演绎这部作品时产生的效果了(好像一个巨大的湖泊一样,虽然很大,但却处处清澈,处处有风景)。可惜的是这部作品实在太“伟大”了,是那些听惯了简易的、肤浅的音乐的耳朵所理解和承受不了的。第四乐章结束以后掌声雷动,我觉得其中一部分是答谢艺术家们的精彩演出,另一部分所要说则是“终于演完了!”
梅塔和维也纳爱乐乐团加演了两首经典的保留曲目,约翰·施特劳斯的《闲聊波尔卡》和《雷电波尔卡》,这就不必作更多的评论了。众所周知,诞生于施特劳斯时代的维也纳爱乐乐团是施特劳斯作品最权威的演绎者和诠释者。
这场音乐盛宴足足持续了两个半小时,相当于正常音乐会再加上一部协奏曲的长度。毫无疑问,我的感觉难以简单的用“太棒了”、“不可思议”来表达。不过最后还是要对中国观众的素质发发牢骚。其实这次已经算我在国内听过的音乐会中秩序最好的一次,国家大剧院的努力功不可没,不仅开启了手机信号屏蔽技术,而且还用激光“标明”偷偷拍照者,让他们“知难而退”。但即便国家大剧院做足一切措施,每当乐声趋弱的时候,就能听到咳嗽声此起彼伏,而且还要做作到简直让人恼火的程度,看来即使经过了奥运,国人的身体素质也还是有待提高啊。另外交响曲乐章间还是有些观众“盛情难耐”地鼓掌,让我觉得颇为难堪,不过想到连金色大厅的听众都会鼓错掌,所以这个差错还不至于像咳嗽声那么可恶。总的来说,艺术家是世界第一,音乐厅是国际一流,但听众大约就是二流水平了。无论如何,这晚终于在世界第一流艺术殿堂见识了世界第一乐团的水准,实在太梦幻、太难忘了,真希望下次这样的体验距离我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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