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毕业前最后一次去听广交的音乐会——那场音乐会圆号的走音逗乐了全场观众(还要是演奏我最爱的贝多芬《田园交响曲》!)——之后,我就不太想再把有限的金钱花在欣赏广交那层出不穷的走音上了(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没有学生票买了),除非有特别吸引我的曲目安排或是演奏家。然而,这个“除非”也有点形同虚设的味道,因为我本来就对时下热门的演奏家不甚了解。但这次,星海的海报算是选对句子了—— 它引用了梅纽因对宁峰的评价:“(宁峰)的演奏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的音乐天赋与才能将使他的前途一片光明。”作为拉小提的,谁都可以不知道,梅纽因总不能不知道吧。于是我还是果断溜过去了。

Ning Feng & Guangzhou Symphony Orchestra

20:00 CST, April 16, 2011 | Xinghai Concert Hall | Lin Daye

Hector Berlioz - Overture to "Benvenuto Cellini"
Camille Saint-Saëns - Violin Concerto No. 3, Op. 61
Paul Dukas - The Sorcerer's Apprentice
Maurice Ravel - Boléro

  上乐季结束之后广交许多乐手辞职了,我认识的有限几个老面孔,这次也基本都不在了,这看来不是件好事。本场原定指挥Philippe Bender因病无法参加演奏,由广交的驻团指挥林大叶先生执棒。虽然有不少朋友和我说他们不太欣赏林大叶的指挥艺术,但起码去年他指挥广交演奏的《达芙妮斯与克罗埃》我还是很欣赏的,这次还提前了挺长时间入场。我的票在E区,坐在乐团的侧面。

  柏辽兹的作品向来不是我的菜,还是直接从本场音乐会压轴的圣-桑《第三小提琴协奏曲》开始谈吧。圣-桑第三小协的开头似乎是专门写来检验一把琴的(就好像据说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第一组曲的前奏曲是写给大提琴家调音一样):在G弦上演奏一段跨度接近3个八度的引子。这对宁峰所用的琴构成了一定的麻烦——高音时音不透明,带有点二胡的感觉(但大概还够不上“狼音”的程度)。鉴于这首曲子似乎并不是在描述“两大武林高手决斗”或者“流浪汉感慨身世凄凉”(可以和什么《查尔达什舞曲》或《流浪者之歌》引子的味道比比看)的,混入二胡味似乎总有那么一点遗憾。当然,这是琴本身的问题,宁峰显然也没有让这点限制他对接下来乐句的诠释。对于第一乐章中大量出现的重音,他那种富有张力、但却毫不暴力的下弓方法,就好比有个人想反驳你的观点,但并不“吼叫”,而是平稳、大声地说话。即使是在录音中,用略带暴力的“砸”法来强调重音的演奏并不少见(至于我等业余玩家就更喜欢用了),但宁峰这种演奏方法更能让人在兴奋而不紧张的感觉中欣赏乐曲。我不清楚他是否会偏向用“暴力”的方法对付那些带有“两大武林高手决斗”或是吉普赛味道的乐曲,但对于圣-桑这种“多种感情糅合”的大部头协奏曲,宁峰的处理方法让我觉得很有味道。

  一支一般的乐队演奏一首慢板乐章总是比演奏一首激情四射的序曲更难达到效果的——比如让人听着耳熟的这首慢板,一开始本应是独奏小提琴、乐队小提琴、双簧管和长笛颇有诗意地逐个对答,但后三者不是“气势压人”,就是“色彩不足”。宁峰要了一个比乐谱上标示速度慢接近1/3的速度,同时色彩上在“清新淡雅”和“浓妆艳抹”中选到了接近中点的位置,这个下手显然是微妙的—— 如同女孩子化妆一样,能化了妆以后看起来似乎好像没化过妆的化法显然是最最上等的,但又不能太过无味,因为任何人——如同琴一样,都需要倾注一些色彩进去方能达到“自然”与“丰韵”的最佳平衡——“柔情似水”而非“矫揉造作”。对琴来说,大约就是避免一味地狂揉弦。揉弦固然很有味道,但有时候也难免给人“拉曲线拉得有点过度”、“这蓝天蓝得有点假”的感觉,因此一个精心选择的平衡位置无疑总是让人听着觉得鸡蛋里挑不出骨头的—— 他揉了么?没揉么?但感觉还是很丰韵呀。

  虽然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在面对力度与色彩控制距离完美有差距的广交,宁峰恐怕还是做了一定的努力以便在小提琴自身的以及和乐队的音响比例在合适的范围,特别是在这第二乐章,这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曲子的效果。在第二乐章接近末尾处的独奏,宁峰总算难得的“轻轻”了一把,然而这一努力很快又被结尾有点太过“明亮”的泛音所淹没了——我期待的“凌晨两点钟朦胧月色”的感觉没有出现,但也可能是被“不够朦胧”的单簧管给害的。然而,相比较而言,整个乐章下来,广交演奏得更为“明亮”而“不雅致”,宁峰一直艰难地在乐队的大海中起起伏伏,就好像南方小笼包和北方大锅馒头一样,总让人有点绝佳少女配了个莽汉的感觉,最后还得女的迁就男的。第三乐章宁峰的演奏较乐谱的标示稍快,最棒的特点大概是“张力十足”,比方说第一主题一连串由十六分休止间断的上行琶音,按谱面理解或许带有点“大小孩子蹦跳”的感觉,是“跳跃”而非“伸张”,但宁峰却通过稍稍加速,让人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畅快感。但是,听众们会注意到,这个下刀的人虽然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却依然是平稳的挥刀的(这和他对第一乐章的处理相符),没有因为被“乱麻”压迫太久了而歇斯底里地挥刀乱砍。总的来说,——这是个干巴巴的总结:广交在一、三乐章的表现比第二乐章好,和宁峰在快-慢交替以及末尾的加速部分配合得还可以,有一些依稀可见的默契。对于宁峰,——或许我听音乐听的太少,少见多怪,但他的演奏确实对我来说可称得上最棒的演奏—— 撇去一把不是最好的琴以及一支显然不在自己最好状态的乐队之外(是,广交在状态好的时候,演奏的曲子还是不错的)。

  宁峰加演了两首曲目,一首是炫技作品(我没听过),另一首则是巴赫小提琴无伴奏中的一首萨拉班德。加演曲选择巴赫本来就很微妙,选择萨拉班德就更加微妙了——要知道这首曲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炫技成分,甚至理论上来说把位都可以不换(当然实际演奏中还是要适当换换的);不仅缓慢,而且还是较忧郁的小调,对大部分听众来说肯定是吃力不讨好。可能是宁峰对那凄美的圣-桑第三小协的慢乐章意犹未尽吧。但毫无疑问,他的诠释对于所有清淡口味的小提玩家来说,都是属于神级的—— 每一个可能让人有“抽弓”冲动的和弦,宁峰都能将和弦中的每一个音符做得百分之一百零一的平稳清晰,而且没有零点一秒的多余,结尾的两个音符极为平整和平淡,也没有一丝“就这么着吧”的“赌气”口吻(许多录音都这样处理)。比较让我郁闷的是中途竟然还有手机铃声,居然还持续了好几个小节(这对缓慢的曲子来说是很长了),但宁峰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两周后的穆特那场出现这样的情况,估计她会摔琴而去吧…… (以前穆特就曾在台上怒斥听众)

  林大叶对《魔法师弟子》的速度把握可谓乏善可陈,除了主题再现之前刻意减了一下速度以便强调他“确实在指挥”之外,把这首原本诙谐幽默的曲子弄得一点乐趣都没有。——啊,我说的不是旋律带给人的乐趣,那种乐趣当然还是有一点的,可那主要还是作曲家的和大管演奏员的功劳,就好比一块肉,撑死了也该是有点肉味的,但你难道连盐都不能撒两勺吗?(因为盐涨价了?)比如说,在大管吹出主题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进入那个固定的“节拍器”一样的节奏呢?感觉好像个做工不够细致的山寨手机似的。倘若有个“加速”的圆滑过程,去掉毛糙的棱角,显然能够更让人满意。至于《波莱罗舞曲》,不出所料,那就是更大的悲剧了。广交铜管水平不及弦乐和木管是不争的事实,但对着好几个地方明显抢拍的那一排小号,林大叶却一直悠然自得地在指挥台上打太极(噢,他是真的、真的在打太极,还左右云手呢),连半个提醒的手势都没有(或者起码是没起到效果)。我猜想,木管和铜管组的演奏员在排练这曲子的时候大概对拉威尔骂得昏天黑地的—— 看着他们黑着脸吹那几百个顿音的时候就特有喜感。不过,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呗。对于一首在同样速度上把同一个旋律演奏九遍的曲子,有一点点差异,就简直就好像白衬衫上的黑点一样引人注目。当然,小号的赶拍或许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曲子本来就很难从头到尾都保持始终如一的速度(你用同样的速度走一小时试试看),即使是一些录音也有这个毛病,而这主要是指挥的责任。总之,这次的波莱罗除了被几百个顿音拖得半死不活的圆号以及显摆的时候不小心出了bug的高音萨克斯之外,其他乐器表现都还不错,尤其是长号的那段独奏,尽管我很担心他(广交的铜管从来都让人十分担心的),但最后他也算圆满完成任务了。

  总结:宁峰的演奏就算要500块钱门票我也会来,但广交的话则要比预想的要不给力一些。或许是因为上次他们演奏同是林大叶指挥的拉威尔的《达芙妮斯与克罗埃》时的出色表现让我有了很高的期望吧。听众则是更加糟糕,除了小孩们到处奔跑打闹以外,每个乐章间歇都要起劲地鼓一阵掌(哪怕屏幕上已经打出“乐章之间请勿鼓掌”)。为什么就不能禁止所有14岁以下小孩入场呢?你指望他们听得懂柏辽兹的歌剧和拉威尔的“大菠萝”吗?就好比某个小学生抱怨他/她的作文题目:“又是‘一件难忘的事’,我才多少岁,能有多少件难忘的事……” 虽然我听广交吐槽的时候比称赞的时候多,但这毕竟是一个值得我时常跑来捧场的本土乐团,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