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重复经过拉萨,我给自己找个麻烦:绕行山南去日喀则。说干就干,我于是买了下午两点派到米林的车票。不料,这趟车是直接开到八一而不停米林的,只有人足够多时才按班车线路图运行停靠米林,司机只愿意送我到米林机场,说那里有很多小车去米林。不过我运气很好,在米林机场恰好碰到了一班开到米林的班车,于是下午四点多时,我抵达了米林,到米林时开始下雪,住邮政招待所¥15,老板非常热心。第二天八一开到朗县的车也会停在邮政招待所前面的那条街上。

米林是个风景还算漂亮的小城,有两个有点规模的超市,我就买了些鱼罐头改善伙食。

晚上雪越下越大,到第二天一早,街道已经积上薄薄的一层雪,估计直白那边天也变坏了,我真是幸运。

这雪虽不能和我6年前看到的大雪相比,但悠然飘落的雪花还是很有意境的。我就在街道上沐浴了一个多小时雪花,班车来了,大约是上午十点的时候,¥70到朗县。

路是很新的,车子也是很新的,但却播放一些很不堪的颜色电影。藏民们倒是津津有味地看着,似乎觉得这就代表了中原兴盛大邦的文化成果。辗转山南一线,我既没有去“神湖”拉姆拉措,也没有去“西藏第一寺”雍布拉康,但却对所谓的“文化传播”耳渲目染,这使一些尖锐的想法从我脑袋中飘过。

一路上风景不多,只有公路边的雅鲁藏布江偶尔焕发美貌。气候带显著地变化着。米林四周都是漂亮的森林,但朗县则为光秃秃的山所环绕。从朗县去山南首府泽当的车是早上8:30发车,这意味着我要在这个不毛之地住一晚了。我自然不想这样,于是没有急着住下,而是先在主干道上转悠,希望能找到顺风车去泽当。

“山南去不?”一辆挂林芝牌的皮卡旁,一个瘦但不高的藏族男人问。我迅速打量了一下,皮卡后面有货,显然是想顺带跑跑客运赚点外快,这就有了压价空间。

“你要多少钱?”我盯着他问。“200。”“这太贵了,”我说,“我是学生,我缺钱不缺时间。”“如果能拉到人,就给你150吧。”男人又说。我想,到山南班车95,加上在朗县的食宿费,也差不多150了。虽说我确实不太缺时间,但在这里没什么可看,与其消耗一天的时间,不如快快到山南,打下一步的主意,于是就一口答应。

要了男人的手机号,我就四处转悠,找了个面包店解决午饭。面包店的老板是位湖北大妈,看到一个内地面孔进来显得十分高兴,我也就充分发挥自己的搭讪功底,向湖北大妈了解此地情况。开聊不久,湖北大妈就痛陈汉人丑恶之处:“十年前我们在拉萨住小旅馆是没问题的,现在铁路一开,内地的小偷全过来了!”“你在山南也得小心点,有偷有抢的,全是最近的事儿。”我吃完面包,谢过大妈,就告辞了。

藏族夫妇没有拉到人,执意要收我200。“你是藏族吧?”我问。“是。”他说。“所以我不用和汉人的方式和你讲价。”我马上后悔这么说,但这却是实话,因为我们一人站在车一边,面带微笑,和和气气地交谈,看起来不像讲价倒像老朋友在寒暄。“这样吧,来个中庸之道,175,怎么样?”我接着说。“180吧。其他汉人我可要收300呢。”男人笑道,我想可能确实很少汉人会这样和他讲价。“我都让你一半钱了,你还要更进一步,这可不太说得过去噢。”“那好吧,175,走吧!”事后我给他200,他仍然很守诺地找了25,并未多纠缠。(此司机旺季也跑客运,13989940326,且不抽烟,不过名字忘记了)

出朗县即为盘山土路,部分路段和通麦天险有点像,但司机稳重的驾驶让我很放心。他把一只小黑狗放在后座上,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狗嘴巴确实太臭!

一个多小时后到加查,一个布局有点类似“口”字的小镇,此地出名的就是“神湖”拉姆拉措,距离镇上有七八十公里。司机把车停在这想拉客,但没有成功,于是片刻之后我们继续前进。

加查过去78公里是曲松,路上要翻越海拔4910米的布丹拉山,此地景色甚为壮观,山口东侧有相对上升约1700米的盘山路,我觉得和著名的怒江七十二拐不分伯仲;山顶视野更是难以形容的广阔,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一览众山小”且山各怪异。司机停车让我拍照。若不是山顶持续暴风的话,我真想多呆一会。

过了山口以后荒凉程度更甚,简直就好像玉门关外的大戈壁一般,沿途的村庄不见牲畜,贫脊的土地也无法种植庄稼,他们靠什么生活,实在令人好奇。

晚上九点到达山南,司机警告客运站附近偶有抢劫,让我提心吊胆起来。住客运招待所¥10/床,条件自然是不敢恭维,于是我的睡袋又华丽登场了。我现在可很迷恋睡睡袋,温暖又安全。

这间屋已住藏族母女两人,我进去时女孩正在弹一把崭新的吉他。我已快一个月没有碰过乐器,即使见到吉他也很激动,便问来把玩,不一会儿竟可以弹一些简单曲调,女孩其实不会弹吉他,于是我们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原来她们是错那人(错那是位于中印实际控制线中国一侧的大城镇),来拉萨采购年货。听说我是大学生,女孩就迫不及待地问:“新闻说2012年会是世界末日,是真的吗?”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噢,我有提过这是我一路上第四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吗?)“所以我们要在世界末日前赶紧看看拉萨的样子,买好东西,这把吉他,”她摇摇手中的吉他,“就是花四百块钱买的,因为我喜欢唱歌跳舞。”“2012年不会是世界末日,那是电影,明白?就是看了让人开心的。”我缓缓地说。“是吗?”女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们内地(她管错那叫‘内地’)很多人相信噢,你们那边的人都说这是真的,于是很多人活也不干了房子也不建了,天天就喝酒、打牌。”“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我想起湖北大妈的话,狠狠地想着。“你现在是读高中啰?”我转换话题。“是啊,但我妈不让我去,我也不想去。天天在家里多好呢。”“可国家给你们学费,给你们免费食宿——”“反正我是不想去,我妈妈说女孩子应该在家帮忙干活,我也喜欢呆在家里。”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我想起和四郎群培聊天时大谈教育的重要性,他一直都在认真的点点头,但他开始说话时我才知道他压根就没听。

“你快毕业啦?之后打算做什么?”女孩发问了。“我?我——继续读啊。”我修正了一下“出国”的说法。“哈哈哈!”女孩显然确实觉得很搞笑,“读读读有什么用!我看你应该找个好工作,讨个好老婆啊。”“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夏虫不足与语冰也大概如此吧。

这时一股烟味传来,我赶紧跳起来,“怎么有烟味!”“噢,我妈在‘喝’呢。”女孩轻描淡写地说,“她要是不‘喝’就吃不下饭了。”我一看,老太太(是的,她上年纪了)正悠闲地躺在被窝里喷云吐雾,看得我一阵反胃。“我们那里的女人都‘喝’呢,”女孩用自豪的口吻说,“她们和我说,喝嘛喝嘛,很好喝的,我一开始觉得很难喝,但我以后会喝惯的。”“难道没人告诉你吸烟有害健康吗?”“没有啊!”女孩的表情好像是我说了一个不成功的笑话。“听着,你不要和那些坏汉人学,在我们那边,……”我再也忍不住了,泄洪一样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噢。”她漠然地微笑着,“你再教我弹弹《小星星》吧。”

第二天一早,我实在没法再忍受老太太的烟味了,就悄悄地离去,走进客运站,买了一张去日喀则的车票,然后开始研究起车站的黑板报,以便将类似“坏汉人”这样的见解从脑袋中驱除。

山南离拉萨很近,开往拉萨的车是流水作业的;但去西藏第二大城市日喀则只有10点一班。可惜我还没看完那张黑板,就走来一个健康得不得了的藏人,手里拿着一沓一块钱:“给一块钱嘛,给一块钱嘛……”

这又是很好的泊来品喽。许多尖锐的想法又开始浮现。我恼火地扭过头去不理他。幸好很快就检票上车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的风景上。

日喀则,藏语的意思是“最好的庄园”。走到日喀则就等于走到了后藏,据说后藏因和汉人接触少,许多传统保持得较好。

从山南到日喀则一路好路,在到贡嘎前雅鲁藏布江有时会给人一份惊喜,但总的来说风景单调得很,看一会儿就腻了。交警抓超速抓得很严,班车一路走走停停,将近下午五点才到日喀则。

到日喀则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听班车情况,一个看上去好像很好人的汉族胖子坐在售票窗里。“请问…… 去定日的车有吗?”“早上八点半。”胖子头也不抬地回答。“现在没有去珠峰的车吧?”“没有。”“再请问一下,……”“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啊!”胖子恶狠狠的说。“你们这连个时刻表都没有,你让我问谁去?”我拍着窗台大声抗议。“你可以问我嘛。”这时旁边一个藏族姑娘和一位老大爷笑眯眯的说。于是我了解了去江孜的车的情况,谢过二人就走了。

我一路走一路气哼哼地想:坏汉人,坏汉人,坏汉人,…… 老远就看到了小山上的小布达拉宫,以为它是扎什伦布寺,就向它走去。

网上攻略提到位于“邦佳孔路8号”的“丹增旅社”是驴友的集散地,可谷歌地图并未有“邦佳孔路”的记录,网上的资料也没说这“丹增旅社”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误打误撞,反而找到了,原来这是“旦增宾馆”而非“丹增旅社”,路名也非“邦佳孔”而是“帮加孔”。床位30元,但非常舒服,是我一路过来住得最高级的。有攻略说旅社老板对老外很殷勤而对汉人冷淡,我是没这感觉,因房客出去游玩时拿走了多人间唯一一把钥匙,老板请我到他的房间喝甜茶,茶的味道也是我一路过来最好的。不过刚喝完半碗,就得知扎什伦布寺已快关门,老板赶紧指我一条小路要我快快去。可惜到扎什伦布寺时刚刚关门(所谓关门就是游客不能进入,但喇嘛是进出自由的),但我还是围绕扎什伦布寺转了半圈,寺东北面有很多转经筒(就是从旦增到寺的小路上),日落时也很美,况且我的旅行方式也是时常非主流的(最好的例子可能是在绍兴和黄山),所以并不介意进不去寺。

回到旅社时房客还没回来,就和老板打听前往珠峰的情况,老板说这个季节不好上去,建议我在珠峰检查站碰运气,还说老定日可看到珠峰。我的最低要求是看到珠峰便可,于是在上绒布寺与留在定日之间摇摆。这时房客回来了,是一个在上海做交换生的日本女生,居然还小我两届,说着一口不错的汉语。聊天是愉快的。一个女生在异国游荡,勇气可嘉。因第二天是一大早的班车(日喀则要近九点才日出),我就早早睡下,平静地等待我的珠峰朝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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