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是文言式的,不过对于内容我想了一会儿,实在没必要强行把古典和现代杂糅在一起,于是还是写白话文吧。为什么要写这篇东西呢?因为前天一早我得知了国际小天体命名委员会(CSBN)的审议结果:我关于将145588号小行星命名为“苏东坡”星的提案获得通过,也总算能够对自己最为景仰的一位古代文豪表示独特的敬意。

(145588) Sudongpo = 2006 PQ17
     Discovered 2006 Aug. 15 by Q.-z. Ye at Lulin Observatory.
     Su Shi (1037-1101), also known by his literary name "Dongpo" ("Eastern Slope"),
was a giant among writers and calligraphers, composing about 4000 poems, 340 cis
(rhymed verses) and countless proses. His most famous piece, Ming-yue-ji-shi-you
("When we shall have a shining moon"), is still very popular in modern China.

  在缅怀东坡之前,我乐意谈论一下命名这颗小行星的趣事。和命途多舛、好几次通不过CSBN审议的其他小行星不同,东坡星一次就通过了,只是限于篇幅,老外对我的简介又做了删节(当然还兼任了一下英语老师,给我改正语法上的不当),我的原文是这样的:

     Su Shi (1037-1101), styled "Zizhan" or "Hezhong", was also known by his
literary name "Dongpo" ("Eastern Slope"). He is a giant among litterateurs and
calligraphers, had composed about four thousands poems, 340 cis (rhymed verses),
and countless proses, calligraphs and paintings. His most famous pieces, "Ming-
yue-ji-shi-you
" ("When will have a shining moon"), is still very popular among
modern Chinese.

  CSBN有一个“四行定律”,所有的命名简介都会限制在4行以内,看来这次也不例外。但如果可能,我想将本文当作命名简介,说一些我个人的想法。
  高中的时候我在日记(当然,我更乐意叫它《泉志咨文》)里自以为俏皮地写,古代大文豪的作品就像MM,没有选入课本前可以如何漂亮娇贵,可一旦选入课本就好像嫁了出去一样,原本漂亮的姿色显得不那么重要,或者说无足轻重了;缺点,或者说丑恶的部分就好像滑坡以后的山体那样暴露出来(各位师姐师妹,我预先为这番言论造成的负面后果表示歉意)。这当然是高中被课本虐待以后发愤的话,但的确,高中的一些课文我是觉得不怎么高明,或者干脆说看不顺眼的,但由于那个“温度很高的烧烤”(或者简称“高烤”),我还是得硬塞进嘴里同时称赞它味道不错。我为那些我很喜欢的课文感到委屈。就拿《始得西山宴游记》来说吧,它的结尾部分可以说是我的挚爱。有时候遇到挫折,细览此文,情入文字,觉得和柳宗元合二为一了,仿佛我也坐在那高高的西山上,看着深不可测的苍穹,——的确,因为我的爱好,我可以和柳宗元产生共鸣—— 深深觉得自己的渺小,所遇到的挫折也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始》也一度是我的梦魇—— 它的什么什么用法太多了(失礼,知识都还给初中老师了)。柳宗元是去宴加游,可当时学这片文章的时候,我觉得我吃的是干涩的竹渣,游的是十个小时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艰难得很呐。
  因为如此种种,我以前也并不觉得苏东坡怎的。他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小一点的梦魇罢了。直到有一天读宋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从来不对这种题材感冒的我为这种朴实的悲凉所感染。偶尔有兴致简单了解一下他的生平,又知道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乐观派,一个现实主义者:贬到黄州,做猪肉;贬到苏州,修苏堤;贬到广东,吃荔枝;甚至贬到天涯海角,还对回归故乡充满信心。虽然东坡早已西去千年,我依然觉得他有血有肉地活着,从此对东坡的诗词散文倍加爱护,绝不让他粘上半天梦魇的汁水。
  说一千,道一万,真正让我对东坡敬爱有加的,还是他的《前赤壁赋》。
  《前赤壁赋》是高中的重点要求文章。好多高中倒背如流的诗词散文,我现在早已忘记,但《前赤壁赋》我却依然能顺手拈来。它琅琅上口,就好像一首抒情曲一样流畅自然,但真正令我感动的还是它的内容。“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我见过,那是一种展现自然之大,凸显人类之小的场景。萧萧乐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星空,月光,雾气迷蒙的江,动人的乐音,和我的思想就像一对对号的拼图一样扣合在一起。但…… 没有能比后面苏子与客人的对话更能让我在抑郁的时候感到宽慰的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像一个勇士,意气风发地在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我知道这是我的人生目标:“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我把持着我的方向,我知道我不会因留恋低处世俗风景而枉度一生。但我也承认,有时候回头看着雪地中孤零零的脚印,我感到孤独,这在《首登罗浮山游记》中表现得最为明显。我想腾云驾雾,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以为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地挑战一切。“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我觉得我对这一句话感同身受。在这时候,苏子简单的回答总能让我感到安慰。高中的辅导书说这体现了他人生虚无的消极思想,我倒想怒气冲冲的反驳,远远的雪山之下,灯火阑珊,灯红酒绿,充实得很哪,积极得很哪。
  按我理解,苏子的回答,意思是很简单的。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也有短暂,人生属于后者。有许多东西是永恒的,但它不是你的,不必执着追求,更不可当作人生目标;但,你有你自己的永恒,世界上也有让所有人共享的永恒,这些是造物主慷慨的恩赐,所以我们应该尽情享受,而不是为得不到的东西郁郁不乐。洒脱的几十字,总能让身为无数“客”之一的我感受到心灵的释怀,也总在抑郁不快之时得到些许慰藉。
  另一首让我觉得贴心的,就是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我不想从大处着一些领导讲话似的评论,我只想点两段。一段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这勾起了我的一段回忆。那还是小学高年级,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暑假到海南外公外婆家度假。一天夜里醒来,看见月光如水,静静地从窗外流淌进来,觉得好像进到小精灵们的世界。我悄悄起身走上天台,星辰不语,我跳了几个华尔兹的动作,看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亦步亦随。远处,挺立的椰子树仿佛被月光吹拂,轻轻摇摆,沙沙作响,如同仙境。我回到床上,心里如小石投入静寂的湖泊,久久荡漾,看着星转斗移,月亮西斜,彻夜不眠,难以释怀。一眨眼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自己已然长大,面对如此多的烦事杂事,只感到丝丝缕缕淡淡的悲凉。这是苏子的笔触给我最贴近的印象。不同别人。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很豪爽,很美,可我只能默默地鼓掌,他不能像苏子那样给我强烈的认同感。第二段是最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开心果只在童年结。长大了,步入社会,有喜有忧。学习上的不克,理想上的不顺,人际上的不畅,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这是自然的道理,就好像月亮有亏有缺那样,不必担忧。”苏子安慰说。“只希望人们能成为毕生之交,有了月亮,让距离不再是距离。”他就好像在一条满是荆棘的山坡上开出一条小路,让后人通过这一关隘不至于阻隔彷徨。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仿佛看到苏子在明月上对酒当歌,高谈阔论。我想用他的一首词来结尾。我想这也许是他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最突出的写照。

定风波
苏 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被猝不及防的大雨浇了个透,一点也不沮丧,平生的烟雨也不一样就这样过来了嘛。春风吹过,看到阳光灿烂,哎,晴也好,风雨也好,寻常之事也,何足挂心?
  东坡先生,晚辈有礼了。——志一四五五八八号小行星,东坡。
又及:谨以此文与T.F.,希冀能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