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奋

  李特是课题组里唯一的博士后研究员,来自瑞士。虽然话不多,但人很有趣。

  一个星期四的中午,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李特两人。我正在工作,忽然注意到李特发来的邮件,标题是:“安大略省的徒步旅行圣地”。“李特,你可真坏,”我转过头对李特笑道,“你又在给我‘放毒’啦?”

  “你说什么?”李特不解。

  “‘放毒’是中国人的说法,意思是你把一堆特别有趣的东西塞给我了—— 你这让我怎么好好工作呢?原来你工作时间就在查这个啊。”我打趣道。

  “这没什么嘛,你可以看看,考虑周末出去玩玩呀。”李特回答。

  “我周末不一定有空呢。”

  “哈哈,你可真勤奋。”李特说。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我了。我觉得在加拿大,这话并不全是赞美。

  “我这真不算勤奋呢——”

  “你看看你的同事嘛,他们在工作日也经常‘放假’。”李特指了指空荡荡的周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天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五点,结果人人都抱怨我太勤奋了。于是我现在就入乡随俗了呗。依我看,你起码不应该晚上和周末都工作,应该多抽点时间玩啊。”

  于是我觉得有些不解了。虽然我经常晚上和周末也在办公室工作,但比起其他中国留学生,我觉得自己远称不上“勤奋”:从不熬夜,每天睡到自然醒、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回学校,时不时揣着相机出去踏青赏景,每周二去社区乐团玩音乐还嫌不满足,周日还要独乐乐一番…… 我哪儿算“勤奋”了?这地方的人可真奇怪。

“按时下班,好吗?”

  下午五点半,下课钟响了。“索希亚,你先走吧,剩下这几个学生我来照管好了。”我对加拿大同事说。

  每周我要做十个小时的助教,内容是指导一年级本科生做物理实验。不过,许多时候会有学生没法按时写完报告,我一般会延长五到十分钟收卷,并需要时给他们讲解难点。当实验课在傍晚的时候,我一般会示意加拿大同事先走,反正中国人经常把晚上也当成工作时段,晚一点下班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便;但对于加拿大人来说就不一样,他们仿佛每天都担心赶不上飞机似的:经常是到了下午四点,办公楼就空空如也了。

  “同学们,实验室要关门了,赶紧交卷!叶,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正在给一个学生讲解的时候,实验室主任塞朗挎着书包走进实验室,匆匆地说道。“老板,你这是要赶公车吗?”我打趣道。塞朗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身回办公室了。学生见状,赶紧写完最后几个字就交卷了。我跟着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学生,走向塞朗的办公室。

  “叶,你给学生耐心讲解问题,这很好,”塞朗等交完卷的学生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开始说话了,“但是……”

  “抱歉,我没有想到你急着要走。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完卷了,我以为用几分钟时间解释一个问题是可以的。”我以为是塞朗对我延迟收卷感到不满。

  “不,我没问题。这是我的工作,所以即使要我呆到六点也没意见。但是你不一样,你属于你的工会而不是我们实验室。你们工会和学校签署了合同,只能工作到下午五点半。如果你的工会的巡视员看到,我们是要被投诉的。而且,我可不想你无端端地增加工作量,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进实验室驱赶学生—— 我是为你们好。所以,下次请按时下班,好吗?”塞朗一口气说道。

  我摸摸脑袋,谢过塞朗,离开实验楼。几个月来,我一直没怎么觉得我是在地球另一面生活,但这一天我感觉到了。

人挤人也能成为一种快乐?

  在加拿大,有三五个人站立着的公交车已经可以算“人较多”了。西大的人口占伦敦的十分之一,学生通勤也以公交车为主,上下学时间经常会出现更挤的情形,但在我看来,和北上广的“挤”仍然不可同年而语:乘客们还是可以大致舒服地站着,彼此之间不会有身体接触。只有天气恶劣的时候会有例外。

  一月的一天,放学时分,雪非常大。我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公交车,这恐怕是真能达到北上广标准的“挤”了。“我要你们统统往后站,别害羞,把所有能用的空间统统用上!”驾车的大妈高声喝道。这在日常用语总以“请”、“劳驾”开头的西方国度可是非常不常见的,但一车人却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顺从了。一路上,站在我附近的本地学生一面随着公交车的转弯东倒西歪,一面带着兴奋的口吻说“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多人呐!”而每到一站,驾车大妈那句“所有该下的人都下完了吗”的大喝,总能在车厢内惹起一阵笑声,车窗外漫天的飞雪更是让这笑声变得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我要下的站很快到了。好不容易折腾到车门,只见五六个加拿大同学站在车外让出下车通道,一脸玩游戏正起劲的神情,我连忙道谢。即使在车外的大雪中,我都能听到大妈那句“所有该下的人都下完了吗”,虽然没听到笑声,但应该还是有的。

  从车站到公寓门口的一百多米路上我在想一个问题:在加拿大,人人有座的时候是常见的,人挤人的时候是少见的,但少见的人挤人却能匪夷所思地让一车人变得很快乐;在国内,人挤人的时候是常见的,人人有座的时候是少见的,但即使人人有座的时候也很少能看到人们能面带笑容。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