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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七日

  一月十七日,室韦乡。

  我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亮光,睁开眼一看,原来是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鸿飞一家那扇大而明亮的窗户,正照在我的床头。摸出手机看了看,竟然已经快九点了。尽管这个钟点即使是在北方的冬天也已经不算早了,但我还是想再赖会儿床—— 自从离开漠河以后,我每天都是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准备赶路,难得这天一早起来,竟然发现自己在这么一个明亮别致的木屋里头,刚睡完一个舒舒服服的觉,还没有任何赶路的压力—— 毫无疑问,这太让人觉得心情愉悦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于是我好奇地稍稍直起身以便看看外面的景色。窗外是一个小花园,由别致的小篱笆框起,盖着平整的积雪,几条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径从中间穿过,看起来像是某个文静的小姑娘的房间。小花园周围是米黄色木板搭成的小房子,尖尖的房顶漆成海蓝色,但大部分为积雪覆盖。许多鸽子在屋檐下的横梁上边探头探脑,原来扑打翅膀的声音就来自于它们。偶尔底下有只活物经过,就能惊起好几打的鸽子簌簌地扑打着翅膀从屋檐下起飞,散起一大片雪雾,让人叹为观止。明媚的阳光将这一景色所具有的明快气氛成十倍地放大了。不用说,我十分高兴,赖床的念头顿时就没有了。

  室韦是个古老的部族,在公元五世纪开始在东北一带活动。直到公元十世纪前后,因受外族侵扰,室韦才逐渐解体外迁。其中外迁的一支,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后来威震欧亚大陆的蒙古族。如今的室韦,除了地理位置与当年室韦族活动区域重合之外,并无更多的联系,目前主要是以“中国不可不去的十大小镇”之类的噱头见诸各旅游杂志。客栈老板闫女士说,到了旅游旺季,这里“漫山遍野的全是人”;许多网友对这里的评论也是“太商业化”四个字。然而,现在展现在我眼前的室韦,或许更接近旅游热潮前的那一份真挚的纯朴:坐在客栈小花园里的秋千上(可惜被冻住了,所以荡不了),各家各户烧暖炉的白烟安安静静地冒着;侧着耳朵,可以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雪路上拉雪橇的声音,偶尔有三五个居民慢悠悠地从眼前荡过去。若不是气温低达零下二十五摄氏度,我还真想就在这地方从日出坐到日落呢。然而今天,我的目标是一个名叫临江屯的小村子。这个地方要从室韦再往里走十一公里。

  闫女士那间面朝花园、宽敞整洁的大屋子只收我三十块钱一晚。我递给她一张五十,她还想找我三十块钱。我简直觉得我简直是将这一番美景“偷”到我的心里了。

室韦、临江各家的主人房和客栈一般是独立的房子,而且此地冬天没有集中供暖,都是各家自烧暖气,因此冬天的客栈是不开的,一般只有一户人家在主人房里留出一个房间接待游客。

室韦闫女士的“鸿飞旅游之家”:13948707287,0470-6952160。

  因为室韦到临江并不远,或者起码看起来并不远,我在室韦磨蹭到十一点半钟才出发。去临江的路只有一条,只要在小镇里向东走就很容易找到。虽然路已经被过往的车辆压得很光滑,但各种家畜的排泄物成了天然的防滑品,所以我走的并不很慢。很快,小镇的房屋就被甩到身后了。

  网上看到的照片上一望无际的草原现在已经被一望无际的雪原所替代,但马儿仍然能在上面畅快地奔驰着。我走走停停,欣赏着,脑子里却想起前几天在漠河趟雪地时狼狈不堪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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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路很快拐上了一座小山,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小镇;随后就进入了茂密的树林。虽然四周见不到一个人影,但却可以听到左近有人声,因为这个地方到俄罗斯一侧的河岸只有三四百米了;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孤单。道路十分平整,走起来几乎不费什么气力,所以我继续东瞅瞅,西看看,走得特别慢,直到中午一点半,才走到一座护林小屋。小屋没有人,我就在此休整了一下。

  离开护林小屋之后不久,天突然阴沉起来,然后开始下雪了,可眼前的山路拐来拐去似乎没有个尽头,让我大为紧张,赶紧加快脚步。转过一个拐角,发现眼前就是一条笔直的下坡路,通向远处的原野,原野上还有放牛的村民,心里顿时舒坦,以为临江已经不远了。没想到我路上实在太过磨蹭,两个多小时其实才走了不到六公里呢。结果走近了,放牛的村民早已经无影无踪,看来是从远处河边那几户人家来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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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原野其实是额尔古纳河一个河湾圈起来的一个大河滩,足有十几平方公里之大。我驻足眺望,只见空无一物的雪原与天相接;转过身看,早先明媚的阳光在乌云的遮蔽之下如同灌了铅一般,连带得积雪的山岭也变得死气沉沉,好像我正处在世界的尽头。至于临江?影都不见。因为天气太冷,懒得拿出GPS来定位,但路只有一条,应该不会走错,所以我又一步一脚印地向前走。

  走平原可比走山岭乏味多了。四周除了雪还是雪,而且平整得连哪怕最轻微的变化都没有。我只能一会在路的左边走,一会在路的右边走,一会把登山杖换到左手,一会把登山杖换到右手。这四公里路走了一小时,但我觉得似乎比之前的两小时要长上许多。

  经过长得不得了的一小时之后,眼前倏然出现了一个下坡,坡底是一个小小的河谷和一片同样袖珍的树林。放目远眺,发现远处地平线方向竟然是无云的蓝天,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又驻足四望,原来太阳已经悄悄地变成了夕阳特有的金色,一轮圆月也偷偷摸摸地从山岭后面的薄云中露出脸来。我正嗅着四周忽然出现的生气,后面开来一辆军用吉普车,在我身边灵巧地停了下来,从前排跳下来一名身着新式军服的魁梧军人,从肩章上来看应该是名军官。“你好呀!这个季节还来这里旅游啊?”他友好地招呼道,“要不要我们捎你一程?”“谢谢,我喜欢徒步。临江还远么?”“不远了,拐过弯就到。这里是边境地区,小心点,不要走到那边去。”他指了指左近的那一片树林以及树林后面冰封的额尔古纳河,“这里风景很好,玩的开心!”他说完就跳上车,后座的一排士兵都向我招手,于是吉普车就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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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又恢复了静寂,但我的倦怠在那愉快的几分钟已经无影无踪了。我一边哼着齐雷尔的《闲逛圆舞曲》,一边轻快地向前走去,每到右脚都用力地把登山杖插到路边的积雪里。下午三点四十分,我终于看到了远处低地腾起的白色烟雾,以及用蒙古文和中文写着“临江”的蓝色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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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屯子里似乎空无一人,只有些家畜在路上自由地闲逛。偶尔会跑来一只大狗,在三五米远的地方站定,打量着我。它们似乎也很好奇:这些穿得奇奇怪怪的人,不应该只是夏天才出现的嘛?

  我走进一个看起来像客栈的民居反复叫门,主人才从旁边的另外一件房子里冒出来,告诉我说全屯只有边宝家可以住,其他各家的客栈在冬天均不烧暖气,无法住人。我道了谢,问明边宝家的位置,便向边宝家走去。

如同室韦/临江大多数的人家一样,边宝家也跑运输,他有两部车子。手机:15648084242,13394818621,15104916083。

  边宝是他们家男人的名字,是华俄后裔。他不在家,所以边宝媳妇接待了我。他家媳妇约莫三十五岁,总是顺着眼,让我立即想起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我能住这里不?”

  “可以呀。”

  “多少钱一晚?”

  “多少钱呀…… 多少钱呀?五十块吧。”显然经过了一番思索。

  “我昨晚住室韦的时候才三十一晚哎。”

  “行,那就三十吧。”

  女主人毫无顾忌地应了价。这让我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们这有东西吃不?”

  “你可以和我们一块吃呀。”

  “那太好了。怎么算?”

  “一餐十块吧。”

  “很好。那就这么定喽。”

  “你要吃晚饭吗?”

  “当然要。我走了一天了,都饿坏了。”

  “你从哪儿走来的呀?”

  “吉拉林呗。”

  “咋不坐车来呢?”

  “路上风景好呗。”

  “呵呵…… 前几天有个安徽来旅游的,也是走着上吉拉林去的。在我这儿住了三天…… 住了四天呢。”

  “几天前呀?”

  “大概一星期前吧。”

  “那或许我路上是碰不到了。这时候旅游的多吗?”

  “很少。今年你是第二个吧。冬天山里没什么可看的呀。”

  “我恰恰觉得冬天山里好看。夏天人太多了。”我笑了。

  “夏天人是多!哟,漫山遍野的全是人。住的地方也贵。你现在这床,夏天要一百多呢,还有很多人没地儿住。”

  “淡季便宜旺季贵啊。”

  “是啊。冬天我们的客栈都不开呢,开的话光烧暖气的钱就多了去了。冬天人也少,一般冬天各家就腾出个房间,轮流接待就好了。过年的时候我亲戚来,也要住你那屋呢。”

  我谢过女主人,大概约定了晚饭的时间。女主人要去看着他们家的商店,就把我自己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了。

  边宝的主房样式十分简洁:房子正正方方,按左中右分成三块:左边有两间客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主人房和厨房,四壁都有当地的传统装饰——木刻楞,角落里放着些花花草草,看起来自然又清新。客厅前后各有一扇门,前后出去都是一个小院子。边宝家还有条大黑狗,住在主房的侧面,有自己的一个狗屋。狗屋的样式与这里的房子相仿:蓝色的尖顶,白色的木墙。黑狗很机灵,第二次见到我就不再吠叫了,还冲着我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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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冬天水管无法工作,做饭洗脸都要从外面打水进来,厕所则在院子的角落里。同样因为水管问题,冬天和夏天必须用不同的厕所。冬天用的厕所是露天的,用几个木板简单地围起来,中间留一个坑,甚至比西藏的部分厕所还要简陋。我为什么要着重写这个厕所呢?这是因为,因为坑中间的几座“塔状物”在冬天微弱的阳光下披冰盖雪的形态,总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登泰山记》里的那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某些刺激性气味早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中凝固。所以如果忽略掉周围的环境的话,我实在有点觉得,它们似乎更像艺术品。尽管我克制了给它们留影的冲动,但在临江的三天,我也没有忍心去破坏这件“艺术品”——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在零下三四十度玩野外露出实在非常不舒服——但最后我还是因为这个“不忍心”而实打实地吃了亏,这在后文里会讲到。

  晚上六点,吃晚餐。这里的饮食习惯是接近俄式的:主食是手打的馒头和面包,放在一个精致的藤盘上面。女主人做了两道菜:青椒炒肉片和酒菜炒蛋,还有榨菜、腌大蒜,以及让我垂涎欲滴的——野生蓝莓果酱,此外还有上好的山茶。我眼睛简直瞪圆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丰盛的晚餐才要我十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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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手艺真是太棒了。”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毫不吝啬地赞美。眼前的菜韵味十足,但却没有一样有油腻的感觉。“呵呵…… 我在饭店干过三年的。”女主人说。

  我一边吃饭一边简单了解了一下这边的生活情况,时长有三两村民过来串门,打断我的提问。“你的门都不锁的呀?”我问。“我们这里从来敞着门,看到门敞着就知道这家出去串门去啦。”女主人说,“我们和吉拉林这两个村的人彼此都相互认识,谁家有什么事大家都会帮忙。这和城里不一样。在城里住了三五年的,还不知道对门是谁呢。”

  吃饱了饭,我回到房间想用无线网卡上上网,才发现这地方的信号非常微弱,只能够勉强收发短信,甚至连电话都很难打通。也好,这样的话我就看看书,烘烘衣服,早点睡觉,过两天村民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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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八日

  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临江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整趟旅行富余的一天时间用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因此,一月十八日这天,我可以以“临时村民”的身份在这个安静的小村里随便晃悠,而不用急着离开。可惜整整一天时间,对于这个美丽的地方,还是不够用。

  吃早餐的时候,我对手打的面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女主人说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和她去打面包的那一家看看他们的打面包机,我说到山上逛一圈回来就去,可惜后来证明这“一圈”可是逛得旷日持久。主人家还有小孩,只是现在在额尔古纳补课,不然“她可以带你上山去玩,她对这里可熟了”——女主人说。随后,女主人说村子旁边的山上有一个防火瞭望塔,上面的风景非常好。其实这个瞭望塔我前一天远远就看到了,只是以为它是边防军的哨所,以为不能上去。“可以上,前几天安徽的那游客还上去了哪!上去了之后说风景太好了,第二天还要上。”于是我准备停当,就拿着登山杖出门了。

  小山的相对高度约为六十米,但有些地方积雪到腰,即使沿着前人踩下的脚印走,仍然觉得吃力。大概十五分钟可以爬到瞭望塔脚下。瞭望塔的高度估计在四十米左右,有金属梯通到塔顶,梯子的横挡上的积雪有踩过的痕迹,大概是那位安徽游客留下的。但毕竟是冬天,横挡比较滑,因此还是要小心。我把登山杖放在一边,又套上厚手套以避免裸露的皮肤被金属“粘”住,就开始攀爬。很不巧,上到瞭望平台的活板门被锁住了,我只能坐在最高一级的横挡上四周瞭望了一下,因为被金属支架遮挡,没看得很真切。在上面看下去感觉的确很高,下到地面的时候全身都紧张得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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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瞭望塔的脚下俯瞰整个村子,景色已经很美了。在冬季晌午微微温暖的阳光下,几十间南北向的小木屋整齐地摆放在山谷里,积雪的屋顶很像是拿许多对空白的扑克牌搭成的牌阵。烧暖气的白烟静静地冒着,牛与马颇有禅意地在村里的小道上漫步,偶尔叫上一两声。人影也几乎是见不到的。总之,这是一幅既充满生机又平静安逸的图画。我出神地驻足而望,足足望了一个小时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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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瞭望塔后面的山坡在夏天是麦田,但现在则是一片纯白,于是我在在山上平行河谷向前走。临江已经处于森林向草原的过渡地带,山坡的向阳面一般只有草丛,现在已经全部被积雪填平,因此十分好走。我发现,只要积雪不是深到要“拔脚前行”,自己开路要比走前人的脚印要省力。于是我就在山上开始肆无忌惮地暴走起来。原来山上有一些弯弯曲曲的足迹,应该是前人走“之”字上山时留下的,我全都粗暴地一条直线踩过去。回头看看我的“破坏工作”,心里有种刚刚耍完恶作剧的邪恶的小快活。走累了,可以一屁股坐在雪坡上,躺下来打几个滚也没问题,这可是最舒服最天然的大沙发。我胡乱地把一些雪泼向天空,思维和空气一样变得悠闲而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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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够了,发现太阳已到中天,该回去吃午饭了。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正准备往村子里走,忽然发现附近有一串脚印,旁边还有登山杖尖划过的痕迹,脚印和杖尖的痕迹一直通向村里的道路。村里人一般不会使用登山杖的,这莫非是那位安徽游客留下的足迹?我吃午饭的时候向边宝媳妇求证此事,她回答说那位游客的确是带着登山杖爬山的。吃饱了饭,美美地睡个午觉,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又去爬山看日落了,这次我从没人走过的一片陡峭的山坡向上攀登。积雪深厚,进三步就要退下来两步。我艰难地爬到一片平地,又见到了那旁边带着登山杖尖的足迹,从足迹的形态来看,他/她也曾在此驻足停留,或许也曾在这里欣赏日落吧?我往雪地上一坐,顺口吟道泰戈尔的那句诗:

I leave no trace of wings in the air,
but I am glad I have had my fl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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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耀眼的太阳正缓缓从远方俄罗斯境内的博尔朔夫山脉后面落下,临江屯的白烟短暂地被夕阳的光辉染成了可爱的嫩红色,随即进入地球的阴影中。我想到那位安徽游客,他/她在一两周以前,或许也卖力地爬到这个位置,然后在我现在坐着的这片空地上屏息凝神,欣赏这一简约的奇观。诚然我到现在、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她的名字,但我们的脚步和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却跨越时间和地理的隔阂,在冰雪皑皑的额尔古纳河畔交汇了。这真是奇妙啊。

  一轮圆月悄悄地从大兴安岭群峦后面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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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的晚霞很快淡去,苍穹逐渐现出深不可测的蓝色。四周更安静了,但绝不会因暗黑而显得鬼魅。恰恰相反,月亮把雪坡照得亮堂堂的,那股光明的生气,似乎毫不逊于白天。我不断地四周活动以保持身体的热量。雪面上有许多亮晶晶的点点,大概是反射月光形成的。我向前走一步,亮点点就忽然出现在其他各处;向后退一步,亮点点则又各归原位,好像通人性一般。我蹴尔往雪地上一扑,扬起一片雪雾,就可以看到雪地上的亮点点,距离我的脸很近很近。翻过身来,朝天而望,冬季的星空也随着暮色的暗去,慢慢在天空中浮现了,与雪面上无数的亮点点相映成趣。

  冰冷的空气凝固了这一份恬淡与静谧。

  我在山上享受着这一份宁静,直到再也无法抵御零下四十度的寒冷,方才下山回村。各家的方格子窗户里透出米黄色的灯光,将雪地也染成淡淡的暖色,让我觉得不那么冷了。有几只小黑狗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里冲我这边吠叫。我顺着它们的叫声看去,才注意到天上那大而醒目的月晕,为那盏明亮的光源添上了一层神仙般的悠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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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九日

  为了看日出,我七点钟就起床了,这时天还没有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北斗七星已经高高地悬在天空中。

  男主人推迟了一天回到家,而且是半夜才回到,此时正光着膀子,摆成“大”字形,在床上呼呼大睡。女主人早早就起来忙碌了,她正在商店里忙着清点男主人从城里拉回来的货物。我和女主人打过招呼,拿着登山杖上山去了。

  清晨下过一场雪,盖掉了道路上各色杂物,使得小村看起来整洁了许多。在黎明的微光下,可以隐约看到山上我前一天踩下的脚印,漫山遍野的,颇为壮观。我从心底笑了。

  到了山上,天已经比较亮了,启明星低低地挂在山谷对面的树林上。清晨的小雪已经把部分雪浅的平地上留下的脚印填没了。安徽游客留下的脚印本来时间就比较久远,加上新雪的覆盖,已经难以辨认了。我不禁唏嘘:如果我晚来了一天,那他/她在我的世界里,连个脚印都不会留下。宇宙的浩瀚,时光的广博,对于渺小的我们,真的是很严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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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点半,太阳要出来了,但全天突然蒙上了一层乌云,于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许久,太阳才懒洋洋地在云后面露了一下脸,旋儿又被云所遮蔽。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平缓的雪坡,袅袅的白烟,和满天的乌云一样,皆是阴沉的暗白色,不复前一天日落时的温馨。我只能打着哆嗦失望地下山了。但到了十点多的时候,天空中又碧蓝如洗,只有几丝白云在飘动。这地方的气候,可真是有趣呢。

  女主人知道我今天要离开,给我煎了三个漂亮的蛋,说这是本地的“笨鸡蛋”,营养价值可高了。我很不好意思。三个“笨蛋”加上馒头面包野生蓝莓酱什么的,估计成本也不止十块,可结账的时候,她还要少算我一顿饭的钱。“你们这里有少算钱的习惯呀?我在吉拉林住的那家,也差点少算我十块钱。”我笑着说,坚持补上钱。她憨厚地笑了笑,也不推辞。十一点四十分,我离开了边宝家,启程返回室韦。

  我走到村口的路牌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临江,和我来的那天一样宁静,偶尔只有几头牛哞哞叫的声音。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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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我走得很慢,不仅是因为不想离开或者欣赏风景,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不忍心“破坏”临江屯那个“苍山负雪”的厕所,想回到室韦再解决问题,但看来是撑不了了。终于,在以“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英雄气概支撑了一小时又十一分钟之后,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找个地方解决一下。这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我知道再往前走,就是那片十几平方公里的雪原,雪原过后则是茂密的森林,如果不想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留下不和谐的污渍或者在树林里钻来钻去找地方的话,就要在眼前这片起伏的小山坡解决问题。

  然而,凡事不动一下手,都不知道有多困难。我绕到一个小土包后面,挥舞着登山杖刨了半天的坑,最后发现只要一蹲下来,整个人总是会在深厚的积雪中缓缓下陷,这时你就明白厕所两边的那个踏板的重要性了。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我反正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可是要切换到可以干事的状态,也是无比的复杂—— 解头巾,解雪镜,放下那三十斤的大背包,解腰包,解腰带,就连裤子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光是进入战斗状态就要一两分钟,更不要说气温了—— 零下三十度的空气比起这些复杂的工序,早已经是小问题了。好不容易地等到卸载进度条满了,问题解决了,正在把各式装备逐个归位,一辆面包车就从旁边呼啸而过,司机见到一个身着冲锋衣头顶滑雪镜的人站在雪地里系腰带,心里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短按了几下喇叭表示谴责。“你要是实在憋不住了,不也得这样么……”我嘟囔着。总之,这个“沉重的教训”告诉我:在冬季的东北,千万不要嫌弃任何一个厕所,除非你已经做好了在零下三十多度的野外蹲雪坑的心理准备。

  不管怎么说,大问题解决了以后,腰不酸,腿不软,暴走也有劲了。我一边走路一边拍照,一会感叹东北的大好河山,一会到路边去研究一下野兔的脚印,总之是一路磨蹭、十分快活,结果到山脚下的五公里路程竟然花了差不多两个半小时。这时边宝大叔正开着他那红色的小轿车路过,以为我走累了,问要不要搭我一程。我也兴高采烈地谢绝了。一边走路一边哼着各种小曲,等到回到那间护林小屋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这时阳光已经慢慢呈现出夕阳特有的金色,每次走到山路的转角处,就可以看到前面的桦树林在雪地上投下许多条笔直的树影,看起来十分有趣。随着时间的推移,树影也变得越来越恍惚,四周鸟声又起,颇像欧阳修的那句“……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荫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当然,我身边没有什么“宾客”,不过想到我现在既能“游而乐”,又能“乐其乐”,我不禁越走越快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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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点,我到达公路临室韦的山口。站在山梁上,小镇风光,尽收眼底;在地平线上,夺目的太阳正缓缓落到远处的山后。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宣告了我室韦-临江之行的结束。晚上,我在闫女士家里开始紧张地制定下一步路线的详细计划,为的是能在紧张的春运期间顺利买到回家的火车票。人还在宁静的室韦,但心却已经为不可预知的前途而加速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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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韦至临江徒步攻略:从室韦乡向东走,过小桥及“0公里”路碑上山,进入密林,有两个180度弯,到达护林小屋处,全程走完1/3。下山出树林,左手处会有路通向几户人家,到达此处,全程走完一半。经过田野,会再经过一座小桥,绕过一座小山即到达临江,全程约11公里,正常步行约2-3小时可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