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封”手札之六:东蒙奔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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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室韦和临江度过了悠闲的五天之后,我即将开始“印封”之旅的最后一段——不妨称之为“东蒙奔袭”。在接下来的四天时间内,我将分别经过额尔古纳、呼伦贝尔、满洲里、呼伦湖、阿尔山、通辽,最后抵达“印封”之旅主线终点站——北京,行程接近两千五百公里。这一长途奔袭的目的,除了是对东蒙冬季的景观来个简约的“欣赏”及“回顾”之外,还是为在紧张的春运中尽最大可能买到一张南下回家的火车票。

  室韦每天早上八点半有一班前往东蒙重镇额尔古纳市的客车。我大概七点半就起床了,简单地吃完早饭,然后走去汽车站。室韦汽车站是个极具欧式风格的小建筑,但只有在门口的上方用贴纸小小地贴了“候车室”三个字,不注意的话很容易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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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纷飞细雪中走进车站,里面有几条黑乎乎的过道。最后我来到了一扇明亮的窗前,窗前放着个很旧的老木桌,木桌后面坐着个干瘪瘪的老头,年龄看上去比木桌还大。这间屋子看起来好像是小学时候班主任的办公室。

  “到拉布大林。”我说。“好,好…… 三十五块。”老头颤巍巍地接过我的一张五十,然后开始慢腾腾地撕那张手写的车票。——尽管他撕得很慢,但票还是给撕歪了。我也不管的那么多,收下找回的零钱,道过谢,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我当然是高兴的,因为这个屋子总让我有一种回到“被老师叫去训话”的梦魇里的感觉。八点半一到,客车就准时开出,我在第一缕阳光中向这个漂亮可爱的小镇说了再见,就开始奔赴下一个目的地了。

  拉布大林是额尔古纳的俗称,当地人一般也称此地为“拉布大林”。根据前人的游记,从室韦(吉拉林)到额尔古纳的客车大概需要行驶三个半小时。显然,客车司机并不会因为是冰雪路而拖延行驶计划。差几分十二点的时候,我总算来到了喧闹的额尔古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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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不走运,我刚到额尔古纳的时候,去往呼伦贝尔的车刚刚开出。所幸额尔古纳到呼伦贝尔的车是流水发班的,从六点十分到十七点二十分大概每隔四十五分钟一趟,所以我并没有等太久。

  呼伦贝尔市的俗称叫海拉尔。这个名字在公路、铁路和民航客运中都有使用,但在地图上却只能查到呼伦贝尔市。它是东盟地区最大的城市之一,亦是中东铁路上的大站。

  从额尔古纳到呼伦贝尔的路很好走,客车只需要一个小时,但这里的自然景观变化却十分明显:如果说额尔古纳仍可以算是大兴安岭边上的话,海拉尔四周则完全是草原景观。当然在冬天是看不到草的,四面望去,感觉好像是在雪海上一样,几乎没有一点变化。奇怪的是,偶尔竟然还是能看到牛羊在上面吃——草?

  呼伦贝尔完全是个大城市的面貌。这应该是我一月十一日离开哈尔滨之后来到的第一个可以看到高楼大厦立交桥的地方。这里到边境大城满洲里的客车也是流水发班。我在车站小卖部简单地吃过午饭,就坐下午两点半发车的客车前往满洲里了。

  一路继续是“雪海”,但并不单调。“雪海”在日落前光泽的变化是很迷人的。到扎赉诺尔(“赉”音“赖”)的时候,太阳便从西方地平线上缓缓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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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赉诺尔到满洲里只是打一个盹的功夫了。暮光还没消失的时候,一座金灿灿的城市在我眼前出现了,这就是边境大城满洲里。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它是中东铁路进入满洲地区的第一个车站。这里所有建筑的外墙都有着讲究的装饰和漂亮的色泽,在照明灯的照耀下显得非常高贵。

  我没想到满洲里客运站建在城市外面,而且当时已经没有返回市区的公交车了,只好花了一个小时走回市内。满洲里的住宿特别难找,满街都是给俄国人住的高档宾馆,最便宜也要一百多块钱一晚。我决定等到阿尔山再好好洗个澡,所以最后蜷缩在一个又热又臭的小黑屋里过了一夜,下水道管还穿屋而过。事后我觉得这二十块钱还真有点不太值。

  从满洲里途径阿尔山前往乌兰浩特的大客车每天双向对开一班,在满洲里是早上七点发车。我早晨不到六点就离开了那可怕的小黑屋,这时整座城市还在沉睡当中,路上空无一人。邻近的跨国铁路上时常传来小三度的火车汽笛声,这使得眼前的事物变得有些迷幻了,仿佛是哪位后现代派艺术家的杰作。

  满天乌云,但西方地平线低空却是晴的,一轮圆月就在乌云和地平线的包夹中落下去了,这时大客车也刚从满洲里开出。路上经过中东铁路,许多条平行线在探照灯的照耀下发出微弱的银光。沿着钢轨,可以一路到达广渺的西伯利亚、莫斯科、以及现代文明的发源地——欧洲。“环游中华”结束了,但我对未知远方的神往依然在继续。

  日出时分,客车经过中国第四大湖——呼伦湖。但能见度不好,我只能瞥见平坦的白色延伸向朦胧的远方,全然不似照片上夏天生机勃勃的草原湖畔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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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中午,“雪海”终于结束了。眼前的山脉上又能看到高大的松树林。这里仍然属于大兴安岭。树枝上厚厚的积雪表明,这里不久之前才下过大雪。下大雪的直接后果就是路上有三辆大货车发生擦碰,导致道路几乎被封死,只能勉强通行。结果,车比预计晚了一个半小时,直到下午三点才到达阿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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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山是个漂亮整洁的小镇,这个名字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热的圣水”,暗示了这里的一项重要旅游资源——温泉。在日据时代,日本人曾对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留下了许多很有东瀛风格的建筑,比如阿尔山火车站可能就是目前内地屈指可数的、未曾在政治运动和城市化浪潮中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老火车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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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金都宾馆”住了下来。因为是旅游淡季,房间都格外便宜,我住的一间宽敞典雅的标准间只要八十块钱一晚,还可以用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如果是旺季,这样的房间可能都要五百块钱以上。老板娘很热心,告诉我可以上山去看日落。阿尔山东面有几座小山,看起来挺高,但爬起来并不花什么时间。阿尔山是“印封”之旅正线的最后一个大站,也是这趟旅行最后一处遍地积雪的据点。我在山上欣赏了美丽的小镇日落,在积雪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下山的时候我发现雪中埋着几块纸皮,就学着用纸皮滑下山。可惜因为滑道已经长久没有人滑过,因此很颠簸,我反复滑了几次才过瘾。滑累了,可以往雪地上一躺,看着渐渐暗淡的天光和简约美丽的山下风景,不由得吟道柳宗元的那段文字:

  “……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

  所言极是。日落之后,星光初现,这是旧的一天结束、新的一天开始的必要步骤。环游中华终于圆满结束,这也意味着更新、更远大的梦想出现在地平线上。老子曰:“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能生活在丰富多彩的世界,俯察品类之盛,真乃叶子之幸也!

  阿尔山火车站每天清早有一趟客车开往沈阳,途中会经过地处东北咽喉的铁路枢纽——通辽市,这里每天有好几趟火车去北京。我便决定在通辽下车,换乘前往北京的快车。不到七点的时候,我已经登上了那趟老旧的绿皮火车。甚至还来不及向这个短短停留的漂亮小镇道声珍重,火车就开出了站台,穿行在位于大兴安岭最末端的“兴安岭”之间。隔着玻璃,我最后一次欣赏了绚丽的金色日出,积雪随后便开始一路变浅。到中午时分车经过乌兰浩特的时候,窗外已经几乎不见积雪。历时三个星期的“白色童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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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兰浩特已经不再像室韦、满洲里或是阿尔山那样如童话般的整洁漂亮。相反,我在火车上看到的是一片又脏又乱的景象,这和从广州西站到广州东站之间经过沿路的垃圾堆一样的景观很是相似。不过我并不在意。“印封”之旅正线虽然接近尾声,但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却是旅行中的另一种乐趣——或者说刺激——掐点赶车。在时刻表上,这趟车将在十七点十五分到达通辽,八分钟后有一趟普通快车自通辽车站开出前往北京。如果能赶上那趟车,就意味着我可以提早四个小时出现在北京的售票处里,就意味着我抢到南下火车票的概率有所增加——为了保证这串一环接一环的旅行尽可能顺利进行,我现在必须做好在通辽火车站一路狂奔的生理准备。

  看来上帝待人总是公平的。前些日子的旅行一路碰到班车取消、晚点、路上塞车等倒霉事,那现在开始我总算转运了。车准点到达通辽站,同时去北京的车恰好就停在附近的一条岔道上。我大可以从从容容地上车,补票,直到拿到车票时,车才从通辽站开出。和之前好几个星期趟趟老绿皮不同,这是一列崭新的火车,卧铺车厢里甚至还弥漫着一股新被子新枕头的味道。我坐在明亮的灯光下,一边看着远去的灯光以及逐渐消失的暮色,一边撕开方便面的盒子。这一晚,窗玻璃也不再结冰了,仿佛“忽如一夜春风来”。

  六点五十分,太阳一如既往地将东面烘上朦胧的光泽。我看着载满上班人群的城铁一列接一列地从高架铁路上开过。北京北站到了。我甚至还来不及对着那赫赫有名的西直门立交桥发一通“圆满结束”的感慨,就先得操心后续火车票的问题——因为我看到,北京北站售票厅排队的人龙已经快排到立交桥脚底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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