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稿 2008年11月30日 修改稿 2008年12月3日 第二版
路

  《水浒传》里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原来的计划是直接前往喀纳斯湖,却在额尔齐斯河看日落的时候撞见同样来自广东的大牛、小牛、Apple、小钱和苏眉一行人。我见他们面善,便和他们攀谈起来,得知这几个人其实也是刚刚认识的,打算徒步完成被称为“黄金线路”的贾登峪-禾木-喀纳斯一线。一开始我对这一个想法不太感兴趣,但往旅舍走的时候遇到了第二天要拉他们上贾登峪的司机,他也劝说我和大牛他们一起,徒步完成“黄金线路”:“你也知道我这样不会挣到什么钱。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尝试一下吧!”我于是答应回旅舍以后考虑一下。

  后来嘛,当然是年轻人的好奇心和挑战欲占了上风,尽管我面临的是背负十几公斤重的行李步行70公里山路的挑战。

走进喀纳斯

  通往人间仙境的公路,不是仙境,甚似仙境。首先展现在你面前的是典型的新疆景观—— 沙漠。但这并不像塔克拉玛干沙漠或者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一样,摆出一副要将人彻底吞没的架势。这里的沙漠并不大,你可以在公路上的任何一点看到沙漠的尽头;公路另一侧便是吃草牛羊、放牧人家的悠闲景色,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怜爱的情感。

  阿尔泰山的峰峦远远就能望见了,好像某首宏大序曲中的定音鼓一样在远处隆隆作响,沙漠和牧歌在它脚下戛然而止。那片突兀的石头山渐行渐近,公路随之开始曲曲折折地绕起圈子来,你可以最后回望一眼布尔津河三角洲,一切只剩下接踵而来的嶙峋秃石。这是阿尔泰山的主旋律。

  怪石复怪石,难免让人产生单调厌倦的感觉。不!大自然说:这不是喀纳斯。一声锤击,突然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富饶广阔的河谷:布尔津河在你脚下蜿蜒流淌;无数的牛羊就像无数细小的珍珠,散布在广袤的绿地毯上;而那广袤的绿地毯在太阳与云朵的魔术下,浓浓淡淡,深深浅浅,让人有一种因无限美好充盈心间而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个地方叫冲乎尔。在距离贾登峪还有60公里的地方,我就差不多为那里的美景所迷倒了。可惜呀!人类的语言终究无法与大自然的壮美相匹敌。因此对于剩下60公里路,我只好将它封存在我的记忆里,留给各位去想象,以免在主旋律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能用“这里的美丽真是难以形容”来描述了。

贾登峪-禾木

贾登峪-禾木

贾登峪

  传说很久以前,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个叫贾登的人。他相貌奇丑,又不善于讨他人欢心,牧人们都认为他是个不祥之兆,就把他赶走了。说也奇怪,不久以后,怪事频频发生:木桥被洪水冲毁后,不过几天就会自动恢复;在贫苦的牧人家门前,时常会出现许多已被捕杀的猎物;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门前,会出现木制的拐杖…… 大家都猜测这是贾登所为,但又无法找到他的踪迹。就这样过了50多年。忽然有一天,牧人们发现房前没有出现猎物,第二天、第三天…… 一直到第六天,房前仍然没有任何猎物。大家担心贾登遭遇不测,便组织所有牧人分头寻找。整整找了一个月,牧人们才在一座高山的山洞里发现了一位死去的老人,他身旁放着狩猎用具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有人认出这就是贾登。牧人们感念他的恩情,把他葬在深山里一个美丽肥沃的地方,并为他盖了一间木头房子。从此,牧人们每年都会去贾登的木屋前拜扫。在蒙古语中,“贾登峪”的意思就是“贾登的房子”。

  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贾登峪早已不是传说中的那个贾登峪了。如今它是喀纳斯地区旅游接待和行政管理的大本营,进入喀纳斯地区大多取道贾登峪。为了保护当地环境,进入喀纳斯的所有外地车辆都要停放在贾登峪,游客们或者换乘景区的区间车,或者骑马、坐雪橇乃至靠自己的双脚才能进入喀纳斯。

  我们在贾登峪的石板路上停下来整理行李。掂量过其他人的行李之后,我发现一点:我的行李比其他任意两个人的行李加起来还要重。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在乌鲁木齐应该多存下点东西。“你行吗?今天可要走32公里的哦。”小牛问我。他曾仅用3天时间翻越了绵延115公里的雪山,进入我国唯一不通公路不通邮的行政县——墨脱县。“没问题啦,我有信心。”我很自信地说。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出现一个问号:负重十几公斤在阿尔泰山中徒步穿行32公里?在此之前,我甚至没试过连续步行10公里以上呢。这次“处女航”竟是如此疯狂,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一定是给喀纳斯的美景迷傻了。

  说走就走。大约十一点半,我们跟着一溜新鲜的马粪踏上征途。贾登峪很快消失在群山之后,四周回归一片袅娜的寂静,或者说是自然的喧闹。

布拉勒汉桥旁的护林员

  我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很快大伙儿就超过了那支马队。大约中午十二点半,我们抵达了布拉勒汉桥,歪歪斜斜地架在潺潺流淌的喀纳斯河上。

  在布拉勒汉桥旁有一间护林哨,护林哨前摆了一把遮阳伞,伞下陈旧的售货架上摆有各式饮料,甚至还有几盒皱巴巴的方便面,在这么一片高山流水的景色之中甚是别扭,价格也让人心里打结。至于护林哨嘛,很简单,也兼作门票站。其实我觉得它的主要功能是门票站,其次才是护林哨。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干瘪老头木然地接过我们递过去的钞票,慢腾腾地进行门票的置换工作。同行的Apple想问他要点开水,老头似乎才突然灵活了点儿,回答说这开水不能白拿,得让钱包大大的委屈一下。Apple作罢,面有不悦之色。

  某位达人说过:“在新疆狡诈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汉人,一种是被汉人教坏的少数民族。”换言之,与内地多数人所臆测的不一样,少数民族大多彬彬有礼、朴实诚恳,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明面,与鸡鸣狗盗之术连约等号都难画上。这种观点在我的新疆之旅中得到反复验证,以至于一遇到行为不端的家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去谴责他们,而是抱怨我们的族人将各种各样的不良风气带到这片风景秀美的地方。

禾木河

禾木河

牛先生,您好!

  越过布拉勒汉桥以后,我们沿着喀纳斯河谷的东侧前进。河水在右边叮咚作响,森林在左边绵延不绝,白云在头顶上随意游荡,加上凉风的轻轻吹拂,似乎连渗出的汗都是清凉清凉的,让人惬意十足。我一路在前头大步行走。大牛说了一句“这小伙子真不错”,让我愈加得意,走得更快了。

  然而,似乎老天也向布拉勒汉桥的护林员学了一点儿招数,不想让我这么舒舒服服的走到禾木。大约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开始觉得脚好像进了石子,怎么颠也颠不出来。这时大家决定从山坡下到河边休整取水,我则说要节省脚力,打算就地休息。大牛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同意让我暂时离开队伍活动。

  我离开马道,在草甸上步行了大约五分钟,找到一片小白桦林,便选定了一处没有阳光但又与树林保持距离的大石头坐下来喝水,顺便检查一下脚。我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鞋子脱下来,发现原来不是进了石子,而是脚肿了,起了水泡,还把鞋底磨去了一块。还没来得及感叹老天爷对我的考验,忽然听到附近有一匹马大打喷鼻,把我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一群家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为首的一匹大黄牛一边哞哞叫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向我靠近,搞得我疑心大起,老爸关于发怒公牛用角顶人的谆谆教导浮现耳际。我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紧穿鞋起立吧!不巧鞋又七套八套套不上脚,只好站起来,一边金鸡独立穿鞋子,一边故作镇静地说了一句:“牛先生,您好!”

  大黄牛用一副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我,似有摆迷魂阵之嫌。我略一思量,弄不清这牛到底是向我问好呢,还是想警告我离开它的地盘,最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歇还没歇上几分钟,倒给一头牛逼得落荒而逃,让人可气又可笑。走回马道,这时大牛一行人也恰好休整完毕,问我休息得如何呀?我苦笑着说:被牛先生上了一课。

禾木河

禾木河

业余医生和专业护士

  脚越来越疼,包越来越沉,口越来越干,加上午后阳光的炙烤,出发时的那一份自信与轻松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就像一辆动力将尽的火车头一样,机械地靠着惯性向前挪动。

  走到一片向阴处,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位游客在路边歇息,女士似眩晕状。一问,才知道女士中暑了,而且还不轻。大牛他们多次徒步旅行,医疗方面经验丰富,立即拿出药品为女士治疗,同时介绍了一大堆防治中暑的常识。我听那两人的口音有点耳熟,就问了一句:“你们是香港人吧?”男士惊喜的叫道:“是啊,是啊,你们怎么知道?”我说:“因为我是广州的。”大家大呼缘分。后来Apple又问了他们一句,“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男士回答:“我们都是护士。”

  大牛几人哑然失笑,说:“我们竟然对着专业护士普及医疗知识来了。”

山涧

山涧

山涧

  这么一停,最后一点动力也告罄,往后再如何咬牙发力,两只脚也拒绝加速,但最主要的障碍还是脚底那状况不明的水泡,让我觉得好像在燃烧的地面上赤脚走路。苏眉捡了一根桦树枝给我驻着走,并告诫我不要察看水泡情况,以免无心恋战。于是我慢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在这时候,小牛又发现一个新情况:我的嘴唇全裂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咬着自己的嘴唇粘膜来解渴。幸好Apple带了一支进口的强效护唇膏,我涂上了以后有所改善。我不禁暗暗感谢这种冥冥之中的缘分。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脚,我又把徒步鞋脱下挂在背包上,换上柔软的沙滩鞋继续前进。但护唇膏毕竟不能解渴,我觉得我的嘴简直要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样干得可以起沙尘暴了。恰巧遇到一位牧人,说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山涧,水可以饮用。

  我相当清楚的记得我到那条山涧的时间,下午五点五十八分。甘甜的水啊!清凉的水啊!它们就那样恬静地在你面前潺潺流淌,无需支付任何补偿,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我像喝牛奶的小猫一样趴在岸边,毫无形象地喝了大半升之多。突然理解了,为何可以说河水是“哺育”了人民;对我这样一个喝着自来水长大的城市人,这一次经历实实地印在心里。

我在无名山涧前

我在无名山涧前

桦树林

  得到上天慷慨的恩赐,让我注入了新的动力;加上苏眉说到禾木只有5公里不到了,我大吼一声,又冲到了队伍的前面。

  其实那个地方到禾木还有10公里左右,还要走3个多小时。

  大约下午八点,我们走到一片树林里。时值八月,四下里大多还是绿色。也有几棵树个性十足,调皮地抢先换上了金色的秋装,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每当山风吹过,整个树林便发出如狂涛巨浪般的持续轰鸣。真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置身于千里之外的大洋之滨,还是此时此地的北国山间。已而轰鸣稍歇,便能听到禾木河在下方几十米的山谷中像竖琴一样叮咚弹奏,悠悠不绝。山风,树林,河水,如同一支庞大的管弦乐团一样,永不停歇地演奏着天籁之音。

  我们且听且走,十分惬意。时不时会遇到一条小溪横在前方,上面架了一两根笔直的桦树杆。背着大包,摇摇摆摆地走独木桥,倒也是件刺激的趣事。

桦树林

桦树林

禾木

  禾木村是目前仅存的3个蒙古族图瓦人村庄之一,在图瓦语中的意思是棕熊身上的肥油。很久以前,当地有许多棕熊出没,图瓦人打到棕熊以后,把最肥的熊油挂在树上。后来,“树上挂满肥油的地方”便成了这块地方的名字。图瓦人的身世扑朔迷离,他们自称是成吉思汗西征大军的后裔,但现已难以考证。由于喀纳斯的过度开发,越来越多的游客选择前往禾木,追寻心中失落的仙境。然而最近,柏油公路和手机信号也来到了这里,我只能祈望它不要变成第二个喀纳斯。

  差不多下午九点的时候,我们登上了一座山脊,看到约摸一百间木屋静静地卧在大约三公里开外的山谷里。那就是禾木。袅袅炊烟淡淡萦绕,远方的山坡上残留着夕阳最后的光芒。虽然没有皑皑白雪和金灿灿的树林,但这里依然像童话世界般美丽。

  尽管禾木村看起来触手可及,但我们必须要绕行上游的一座木桥越过禾木河才能到达,因此还要步行一个小时。正当我鼓足了劲准备最后冲刺的时候,却看到前面的小树林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卡车,司机向我们打招呼:“你们是从贾登峪来的吧?”原来他是送我们上贾登峪那位司机的朋友,禾木一间客栈的老板,得知我们今天要到禾木,就赶来接我们,在此已经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我们本来想谢绝他的好意,说打算自己找地方住。老板似乎知道我们的担忧,连声说:“没关系,你们不满意可以另找地方住,我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难得来一趟嘛!”我们看他面善,便答应了。于是我们爬到卡车顶上,一路高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禾木。不仅是牛马—— 也不仅是当地人,甚至连村里的游客都好奇的张望,看看是哪路神仙的光临。我们得意得很。

  老板的客栈一共有三间小木屋,加上一些桦树杆做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木屋用笔直的圆木叠成,敲上去笃笃响,感觉很厚实。看过客栈以后,我们都很满意,大牛又向他问了价,只要20元一个人,于是我们都住下了。让我略微意外的是,老板提都没提我们的车钱,倒是乐呵呵的介绍他自己和他的手下—— 包括一位图瓦姑娘;然后又招呼我们大家一起吃晚饭(当然,晚饭的钱就免不了了)。为了表示对我负伤坚持的肯定,小牛特地还开了一瓶白酒,大家在干杯声中一饮而尽。五湖四海的朋友来相聚,自然大侃特侃,结果老板竟然高兴得喝醉了。

  已而夜幕降临,北斗高悬,月色似水。四下寂静,只听到禾木河静静流淌的声音。山中夜晚,清静而美丽。

山中夜晚

山中夜晚

《漫步喀纳斯》的第一部分《从贾登峪到禾木》写了6天,然后花了2天来修改。我决定在《椰子笔谈》中引入论文的审改机制,即初稿发表以后,不排除会有后续的修改和校订。包括以前的各篇文章都将仔细地重新审阅,以保证博客的质量。至于审阅者呢,当然就是各位啰,再加上客串读者的我。《漫步喀纳斯》第二部分介绍的将是从禾木村到小喀纳库勒湖的旅程,大家期待的老马也要登场啦。不过,除了各位的热情以外,我还请求各位也准备好耐心,我是不打算因为时间而牺牲质量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