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广线上打过三五个来回,第一次是在四年前,那时候全程要23个小时;现在火车提速提了好几次,还是要22小时(说是21小时,可我看每次都要晚点大概1小时),也就是说总也得在那白皮箱子里睡一觉。这本来也没什么事儿,但京广线的特快毕竟不是直达,夜里总也得在路上停一两个站。有的人就算耳边放炮都能睡得很香,但我有一特点:列车要是不在高速行驶,我就肯定会醒(因为晃动程度差异挺大),简直比传感器还灵,加上个人喜好,夜里一般少也得几十分钟是在窗边坐着。夜间的铁路可看的当然比白天少上不少,但有时候还是会遇到一些印象深刻的场景。
  这次我从北京坐回广州,熄灯以后还是在窗边忙着写东西。偶然撩开窗帘一看,便微微地吃了一惊:月亮正在外面悄悄地望着我呢。于是,“思想者”的时刻就开始了。
  月亮并不总看得见。也许铁道稍稍来了一个弯儿,那个亮球就不见了。我现在看到的月亮就离窗缘不远,但它看起来并不因此而感到不安。列车“哐、哐、哐”地震着,窗外的树枝丫子也是飞一样的向后不见了,但月亮是很稳重的,天地之间只有它一动不动,令我想起李白的一首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岂止是从古人的时代开始?月亮已经稳重了46亿年了。
  再细细的看去,便会发现木星飘忽的身影。飘忽这词怎么说呢?木星高度挺低的,于是便被树枝丫子反反复复地遮挡,出现,又挡,又现。眼睛再往下,便看到两条银光,这是月亮在对面铁轨上的反光。
  我仔细地看着。那条银光总在那儿,与列车结伴前行,它轻微地左右晃动,极轻微,但又让你能感觉出来,使我想起施特劳斯的一首曲:《五步音程》,这些都是细微的艺术。
  有时候对面黑暗的铁道会突然均匀的变亮起来,似乎有人在对面敲碎了一个生鸡蛋,蛋清和蛋黄匀速流淌过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般是一秒多一点,你可以盘算一下对面即将过来的是货车还是客车,明亮的车灯一闪,你的答案就揭晓了。于是咔哒咔哒的声音在两辆列车之间回响。货车会有好一阵才能通过,而客车一般挺短,之后一切恢复静寂,你可以继续欣赏铁轨上银色的小步舞曲。
  也有的时候会经过一个小站,这和小学课本里头袁鹰的《小站》有点儿不一样。也许你能隐约辨认出站台的轮廓,甚至瞥见那个刻着站名的白色小牌子,但在茫茫黑夜之中,这是哪个站却是个猜不透的谜。
  这快速而短暂的旅程上,猜不透的谜太多太多了。
  不容你去猜测或者思考,刚才进站时抛出去的铁轨就以漂亮的曲线收了回来,并入你的脚下。列车飞驰而过,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之后又是“哐,哐,哐”。
  突然上了一座桥,这是一条有点宽度的江。顿时,原本静静的月亮好像突然将手一抛,抖开了一件白色的纱,让远方的江面铺上了一团淡淡的灰白色。透过白雾,后面是更远方城镇的星星灯火,渐远渐暗,一直伸到头顶上深不可测的黑色。
  苏轼在《赤壁赋》里写过,“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嘿,大约就是这样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