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评广交与Graffman演奏拉威尔、Antonio独奏会及广交与Dumay演奏莫扎特及贝多芬
Jun 15th
这个标题够长够绕口的,不过考虑诸多因素还是合成一篇来写比较合适。将近毕业,这场广州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可能是很长时间内最后一次听他们演奏了;而他们将演奏我最最熟悉的贝多芬《第六号交响曲》(“田园”),所以选择这场音乐会去听,应该算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闲话少叙,按惯例一场一场地评论。
6月5日广州交响乐团与Gary Graffman演奏法利亚和拉威尔的作品
Guangzhou Symphony Orchestra | Daye Lin
Piano: Gary Graffman2010 June 5, 20:00 CST at the Xinghai Concert Hall, Guangzhou
Manuel de Falla (1876-1946)
1. Nights in the Gardens of SpainMaurice Ravel (1855-1937)
2. The Piano Concerto for the Left Hand in D major
3. Daphnis et Chloé Suite No. 1
4. Daphnis et Chloé Suite No. 2
盼盼也带着许多朋友出现在音乐会现场。Gary Graffman,相信这名字对音乐爱好者们不会太陌生,因为连我这个对钢琴巨不感冒(对朗朗是巨不感冒的n次方)的人都知道他是朗朗和王羽佳的boss,其深厚功力自不待言,可惜他在1979年右手受伤不能再演奏,便转向教育方面并主攻左手作品。左手作品并不是用左手弹出来那么简单,比如菜鸟级别的作品一般都是右手主旋律左手伴奏,而现在要求你只用一只手,却弹出不同的层次感,这个难度可以说是非常大的。不过再往下的我也就没法说了,因为我也是菜鸟一只;老先生看起来玩得很敬业,起码我听不出他有意耍什么大牌(再度搬出反面典型M. Rudy相比),琴弹得很镇定,平静如湖水,右手翻谱时还要高雅地亲吻一下。演奏完,有一位听众MM居然抱了一扎比音乐厅赠送的花还要巨大的花,冲上台去要献给老先生,可惜每次要上去的时候老先生都在走到后台,直到第三次,指挥林大叶替MM挡下老先生,MM才献花成功,堪称经典呀。看来boss就是boss,我是没见过有听众买如此“重量级”的花的,献花帝呀!
下半场玩拉威尔的《达与克》,这是我一个月之内第二次现场听这首作品(上一次是在上海大剧院听法国广播爱乐玩)。广交对这首作品的演绎应该是我听他们所有音乐会以来最满意的,比起被听众惹恼了的法国人,广交这次玩得可以说是不落下风,某些自由速度/力度的地方在林大叶的调教下颇为一致且有表现力,居然能透出几分浪漫气息,让我颇为意外;演奏完毕以后,听众掌声颇为热烈,广交少见地将《达与克》第二组曲的最后一个乐章返场一遍(一般音乐季内的主场演出都不会有返场曲),林大叶对乐手鞠躬表示感谢,看来乐团和指挥还是有默契的。我不禁想起乐团首席D先生上次批评某指挥“根本不能算是个会指挥的人”,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觉得碰到了个“会指挥的人”了。林大叶是杭州爱乐的驻团指挥,下回去杭州有机会应该去听听他的音乐会。
6月12日Antonio Lau毕业演奏会
Antonio Lau (violin) | Yan Wu (violin), Lingxiao Guo & Luan Luan (piano)
2010 June 12, 14:30 CST at Guangzhou University
1. Elgar: Salut d'Amour
2. Kreisler: Schön Rosmarin
3. Kreisler: Liebesfreud
4. Brahms: Hungarian Dance No. 5
5. Gang Chen: The Golden Stove
6. Tchaikovsky: Dumk
7. Liszt: Rigoletto
8. Gardel: Por Una Cabeza
9. Sarasate: Carmen Fantaste
10. Pachelbel: Canon
11. Hisaish: Castle in the Sky
Antonio是我一年多前认识的一位大才子,不仅小提琴技术极为出色,还写得一手好字,对历史也有深厚研究。第一次见面,我们在中大某草坪玩琴,他接过我的琴就拉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然后又开始拉巴齐尼的《精灵之舞》,如此艰深的炫技曲还是我第一次当面听演奏,顿时愕然;随后当他开始引经据典地大谈小谷围地区的历史时,我对他简直是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因此,当听说他要举办一次毕业演奏会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前往。
可惜由于琴的问题,Antonio在演奏会上的发挥有失水准,不过他和钢琴伴奏的郭师兄及L小姐扎实的基本功还是避免了更糟糕的情形。匪夷所思的是,相比其那些简单的“小儿科”曲目,Antonio对高难度的炫技曲目的发挥更为出色,尤其是陈刚的《金色的炉台》,我极欣赏他对滑音的处理,它们因恰到好处而极富表现力。此外,Antonio对音乐会的随兴安排和精心设计也非常对我的胃口,比如布置的燃熏香的蜡烛以及演奏时如讲故事般在舞台上漫步等等,可惜不如意的发挥令这些精心的准备没有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6月12日广州交响乐团与Dumay演奏德沃夏克、莫扎特和贝多芬的作品
Guangzhou Symphony Orchestra | Augustin Dumay (violin)
2010 June 12, 20:00 CST at the Xinghai Concert Hall, Guangzhou
Antonín Dvořák (1841-1904)
1. Romance, Op. 11Wolfgang Amadeus Mozart (1756-1791)
2. Violin Concerto No.5, K.219Ludwig van Beethoven (1770-1827)
3. Symphony No.6 in F major, Op. 68
这场音乐会对我来说是具有“告别”意义的,而曲目单上则有两首我各听了不下五十遍的作品—— 莫扎特小协和贝六“田园”,这次主要还是冲着贝六这个“圆满的句号”去的。担任指挥的是法国小提琴家Augustin Dumay。上半场演奏两首小提琴协奏曲—— 老德的浪漫曲和莫扎特的第五小协。作为开头热身的浪漫曲,首席拿着弓子给整个乐队把节奏,我一看扑哧就笑了,他们是不是没练够啊,不过转念一想,老德的作品毕竟不是一个速度往下的,恐怕确实还要首席帮着Dumay把一下速度;何况全曲听下来还是马马虎虎的,于是就不那么苛刻了。但到了莫扎特的小协,事情更不对劲了,第一乐章圆号就起码爆了5个音!还不算那些力度明显和乐队不一致的地方。Dumay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玩一些不太主流的自由速度和自由力度的(拿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这么玩的人还真不多),可圆号如下蛋母鸡般“哦”个不停,他老人家面子也挂不下去了,第一乐章结束,他就停了许久,不耐烦地拨着弦表示警告,可惜圆号的两位帅哥并没有收敛,到了回旋曲更是不停地要“下蛋”,看Dumay那个怒啊,尽管演完之后观众大力鼓掌要encore,他老人家还是掉头就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也和身旁的SS发牢骚:广交怎么回事啊,这么粉嫩的曲子,还玩成这样……
热切期待下半场的贝六,没想到听完以后简直想要无穷无尽地吐槽,总算明白首席D先生那句话“虽然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乐队”的具体含义了。全曲听下来,可以用七个字来形容,就是广交把这首曲子演绎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还要是CCTV版本的。小提盖过大提,弦乐盖过木管,本应伴奏的小号闭着眼睛唱主角,连指挥的反复暗示都直接忽略,然后第四乐章的定音鼓敲得简直就好像和那鼓有仇…… 其结果是,首乐章“鸟鸣的装饰”彻底消失,“穿越森林”被割成一块一块的,慢乐章的小溪被做作的自由力度搞得好像XX花园的人造水池,第四乐章乱七八糟的sf倒让我觉得是拆迁队伍出动而不是暴风雨要到来。最后,第五乐章原本优美宁静的“牧歌”引子给那两支圆号彻底毁灭,响亮的爆音惹来观众席一片笑声,演奏完毕之后他们居然还有面皮站起来…… 用D首席的三个字:“真-无-耻!”于是乎第五乐章就不用说了,留在我印象中的几乎只剩那掩盖一切的、混乱的小提,当然还有那下蛋的圆号:“精致”的乐章就这样给彻底毁灭了,一言以蔽之,曰:“很蛋疼”。
于是这就是最后一次花¥40听广交的音乐会的结果。不过也不是全无优点的,第一:今晚广州的听众让我特别满意,不仅仅体现在演奏过程中和乐章之间保持必要的安静上;圆号爆音之后的笑声以及演奏完《贝六》之后稀稀拉拉的掌声,说明今晚的听众至少是一群能听懂音乐的听众,知道怎么用掌声回敬不合格的演奏,可以说是非常理想的听众。如果每场都有这么棒的听众的话,我想Rudy之流很快就不会再来这里装13了,而星海可能会在国际上变得更有名望。第二:广交对贝六的糟糕演奏让我发现,原来我手头的一堆视频音频已经算是相当精品了,虽然我曾经从个人口味出发对它们进行不留情面的吐槽……
试析贝多芬第六号交响曲(“田园”)
Jun 12th
按
我很早就想着为着迷的曲子专门写点东西,但由于时间所限又一直没有付诸实行。前些天和SS去听广交和M. Rudy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号钢琴协奏曲》之前,下定决心要给SS写一些偏乐理和乐曲理解方面的介绍,但最后还是未能写出来。这次和SS预订了6月12日Dumay指挥广交演奏贝多芬的《第六号交响曲》,心想不能再食言了。新帐叠上旧账,所以不妨就从这儿开始,不定期地写一些“试析”,除了记录下特定时间、特定情境下对乐曲的看法之外,也算是给有兴趣入门古典的朋友一个参考吧。
我并不专业学音乐,所以这些“试析”,无法也不打算着眼于与专业人士过招。我觉得,好的音乐就是与作曲家及演奏者(即诠释者)的一种神交。无论古今,真正精致的音乐能给你一种心理体验;这种体验是如此地独特,以至于其他人无法轻易地触及,所以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我个人的这些感觉写出来与大家分享。这些纯心灵体验的东西,是不能拿来如体育竞技一般地比较的。
尽管各位要完全读懂这些文章,可能是需要一点基本的乐理知识;不过并不代表不熟悉的五线谱的朋友们就只能当看客。我一直相信一点,就是你并不需要认得乐器的名字才能知道作曲家正要表现的。一篇乐评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地解释你听到的是三度音程还是五度音程,而是这些音符流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之后所折射出来的光芒。我会努力让各位感受到这些光芒,而不仅仅是了解到作曲家用了什么调式、什么结构来完成这首作品。
前言
我对贝多芬《第六号交响曲》(“田园”是副标题,一般国外仅称“F大调第六号交响曲”;以下简称“田园”)可谓感情深厚。它不仅仅是我在乐团里排练的第一首曲子(这已经是10年前的事情啦),而且也是我认为的、最能以“哲学上的可探究性及儒雅的温和气质”让人在情绪低落时得到抚慰的两首西方古典音乐作品之一(另外一首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F大调第六号交响曲创作于1808年,与更加为人所知的《c小调第五号交响曲》(即“命运”)是同一时期的作品,也在同一场音乐会上由作曲家亲自指挥首演。然而,这两首交响曲的风格却迥然不同。《命运》因著名的“灯灯灯等”而被誉为是作曲家决不低头的标志,但我认为,《田园》也同样如此—— 而不是大多数评论所认为的、仅仅是贝多芬对田园回忆的描绘。创作《命运》与《田园》之前,贝多芬越来越深地陷入耳聋的绝境中,几乎丧失对生活的信心。在经过《命运》的狂暴挣扎和洗礼之后(不可否认,《命运》在情感上是极狂暴的),作曲家需要一种暴风雨后的安宁,以便平静地、满怀信心地重回生活的轨迹。其中,对神和生命的感恩是极为重要的章节,我们能在《田园》的末乐章中充分领略这一点。
(至于认为这首曲子是纯描绘自然风光或者表达所谓“贝多芬仕途不顺”之类的情感的评论,我只能说我是极度不认同了。作曲家本人还特意强调,他这首作品“不是绘画,而是表达乡间的乐趣在人心里所引起的感受”,或者干脆说就是“乡间乐趣在这位刚从命运的大风大浪中平静下来的作曲家的心里引起的感受”。如果各位觉得自己曾与作曲家有过相似的经历的话,那听这首作品便会较容易地产生共鸣)
从技术上而言,《田园》是首编制较简单的交响曲,大约一半的部分只需要弦乐器、每声部各2支的木管组,再加上2支圆号。后面几个乐章有用到小号、长号和定音鼓,但比较起其它大多数交响曲来说,还是一首相当“简洁”的作品。一般认为《田园》共分5个乐章,也有将第4、5乐章合为一个乐章的分法。其中后3个乐章没有间断。
第一乐章 不太快的快板
首乐章,F大调,奏鸣曲式,贝多芬给出的标题为“初到乡下时被唤起的愉快回忆”。从全曲的设计来说,这个主意是很让人赞赏的,仿佛是作曲家亲自邀请刚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听众们,感受一下作曲家本人的“愉快回忆”。它的开头也同样极为简洁:
这4个小节,准确地说是前2个小节,已经将全曲的筋脉展现在听众耳边,非常典型的“开门见山”。低音弦乐奏出纯五度的长音如同即将铺展的自然画卷一般让人心情平静。如果你不明白纯五度是什么,不要紧—— 记得《梁祝》的开头吗?(是管弦乐作品的开头,不是独奏小提琴的开头)没错,也是一连串的纯五度,现在记得这个感觉就行了,这样以后你便慢慢能根据不同的和声来感觉到作曲家想要表现的景象(不一定是在本作品中)。小提琴简单地奏了4个小节,其中第一个小节不妨称之为“上行动机”,第二个为“下行动机”。在弦乐简单铺展之后,小提琴按第二动机的节奏来了个10次反复,随后双簧管由这两个动机发展出第一乐章的主题,后头的三度音程将这个旋律染上了微妙的色彩:
接下来,没有任何拖沓,迅速进入主题的齐奏;中、大提琴以碎弓奏出5度和8度音程的两排颤音,配合着长笛的装饰—— 现在这幅画面非常显然,可以想象着作曲家坐在马车上迅速前进,两旁飘过可爱的乡村景象,还夹杂着鸟鸣声。我相信听众只要外出旅行过,便能迅速取得一致的心理体验。
布谷鸟的叫声(由单簧管吹奏)配合着小提琴的第一动机变奏将我们引入一个稍微沉静一点的段落,其中我们能感受到“贝多芬的提问”(弦乐奏出)以及“大自然的回答”(双簧管奏出),一问一答,音色和力度均各有不同,显得极有味道:
接下来贝多芬继续反复地使用第二动机的变形。但当第一、二动机再度出现,并由F大调转为降B大调时,旋律将我们引入了另外一个场景中,这里仍然是用不同乐器和演奏力度巧妙重现的第二动机,伴随着低音乐器持续的六连音。他要表现什么?
作曲家将第二动机在3个调性上转换:先从降B大调到G大调,然后再到E大调,每一次转换就加上3个升号。如同照片一样,乐曲的调性也是亮度的,一般升号越多越明亮,这一点配合着不断的渐强在本段音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们可以感觉到作曲家是在穿越森林,而越走到后面则林子越稀疏、阳光越明媚。
“穿越森林”之后,很快我们又回到了乐曲开头那“演奏10次”的第二动机变形,但这一次只演奏了4次—— 和发展部分一样。无需双簧管的再次引导,乐队再次进入了欢快的主题齐奏,大家是第二次听到了。不过,主题后的布谷鸟的叫声却多出了一小节,于是将我们引入到一个旋律与之前“沉静段落”几乎一致但却多一个降号的地方。我们可以再次听到那段“问答”,但却是以F大调演奏的,也就是比开始的时候多出一个降号,可以略略感受到一点日落时分的气息。到原来应该进入“森林”的地方,乐队一顿,坚定地奏出主题的变奏,如同对一个问题提出了崭新的见解一般。随后进入了一段如同咏叹调似的段落,乐曲逐渐变得辉煌起来:
这一段齐奏用了很多延长音,同时贝多芬巧妙地将弦乐不同声部的顿音分开演奏,所以给人一种此起彼伏、生机盎然的感觉,堪称妙笔:
随后单簧管与乐队来了一段竞奏,为第二乐章结尾处的“贝多芬的鸟”埋下伏笔:
全曲简洁地以开头两个动机的变形作为结束。大家可以感觉到,首乐章的层次分明,线条也清晰,作为一首带有哲学思考意味的作品(这会在末乐章中重点表现),这个开头还是比较有意思的,就好比一本哲学著作,开头并不是讲一大堆晦涩难懂的定义来吓走听众(相反,我觉得巴赫的作品就有这种倾向,当然这仅仅是点出不同的味道,并无非难巴赫之意),而是先讲了一段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精彩故事,然后才层层递进,最后才亮出最深奥的道理来。很好,接下来我们就看看贝多芬是如何发展这部“哲学作品”的。
第二乐章 甚缓的行板
第二乐章,降B大调,奏鸣曲式,标题为“溪畔景色”。与第一乐章不同,第二乐章颇有纯自然主义的味道。如我前面所讲的,第一乐章尽管有许多不经修饰的装饰,但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看到作曲家的安排,从开头“开门见山”的四小节,到“驰骋的马车”,到“阳光森林”。然而第二乐章,我们却似乎看不到作曲家的任何刻意安排,他似乎仅仅是描述了他在小溪边转悠的某个片断;这种纯粹的自然主义情节在本乐章的结尾最为明显,即“贝多芬的鸟”。下面让我们来简约地看看这个乐章吧。
正如贝多芬本人所言,“只要对农村生活略有所知,毋需标题就能想象出作者要表现的。”无需我进一步说明,三拍子的节奏加上弱奏的弦乐十分直白地勾画出小溪的背景动机:
这一乐章的看点,除了贯穿始终的“小溪”动机以外,便是“贝多芬的鸟”—— 这在结尾处木管三重奏表现得最为明显,但实际上并不局限于此。在第一、二、五乐章,大家可以留意单独出现的木管,它们的出现都带有众鸟歌唱的意味;当然,“贝多芬的鸟”在第二乐章里出现得最多。比如,在主题衍生出的变奏之后不久,便出现了小提琴、大管和长笛的一小段咏叹调:
这令我们想起第一乐章“穿越森林”的时候同样有小提琴和大管对答的片段。在这之后不久便是一段漂亮的“鸟鸣”—— 长笛和双簧管的一段竞奏,先是双簧管奏出主旋律,长笛的上行琶音为之伴奏,随后是相互问答,最后是一同演奏一段三度音程的旋律,即便是新近接触古典音乐的朋友也能很轻易地把握住这两支乐器(在乐队中他们坐在指挥的正前方)所要表达的:
注意这一段实际上是以G大调奏出的,较这首曲子本来的调性增加了3个升号;稍后,单簧管则以降E大调(较原本的调性增加1个降号)单独奏出以上旋律的变奏:
很快我们又回到开头的流水旋律,但不同的是大管、单簧管和小提琴轮流演奏着小巧的琶音(由上面的长笛-双簧管竞奏发展而来),烘托着长笛演奏的主动机。尾声从第124小节开始,在木管延长音的烘托下,“小溪”的背景动机开始增强,这也是全曲唯一一次成为主动机;随后我们便听到了出名的“贝多芬的鸟”,在乐谱上贝多芬标注了夜莺(长笛)、鹌鹑(双簧管)和布谷鸟(单簧管)。
这种做法在当时遭到了批评,固守古典主义的人们认为“对自然如此幼稚的模仿”根本不适合用在交响曲中。但罗曼·罗兰则反驳到“贝多芬实际上并未模仿…… 既然他什么都已无法听见,他只有在精神上重造一个于他已经死灭的世界。”我觉得,无论是“模仿说”还是“重造说”,实际上都认同这一乐章与贝多芬以往的交响曲作品——如“英雄”或者“命运”——甚至这首交响曲其他乐章的巨大不同。如同我在开头处提到的,第二乐章的确是忠实地描绘了一幅画面,如同贝多芬自己所说的:“黄鹂、鹌鹑、夜莺和杜鹃,都鸣叫着,我把它写进乐曲里了。”尽管是奏鸣曲式,但它的再现部相对于启示部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就如同在大自然中一样,“年年岁岁花相似”但却“横看成岭侧成峰”,而最后的“贝多芬的鸟”则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罗曼·罗兰的评价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溪畔景色》的真正魅力,但我想,从纯音乐的角度来评价,贝多芬的乐曲也正好切合了人类与自然亲近时的舒畅感觉,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也不是“对自然的幼稚模仿”。顺带一提,这一乐章是极好的睡眠音乐,对于培养细腻的听觉和冥想力也有很大帮助。
第三乐章 快板
第三乐章,F大调,谐谑曲式,标题为“农民快活的聚会”。小提琴和中提琴轻快的开头如同人们迅速聚集的快乐脚步;长笛迅速加入,奏出本乐章的第一主题——一段愉快的三拍子舞曲:
开头的力度是“弱弱”(pp),但“脚步”动机很快变成了“强强”(ff),暗示着越来越多的农民开始加入。随后,双簧管奏出了第一主题的变奏:
双簧管音色很纤细,被称为管弦乐队中的“公主”,因此这段优雅活泼的旋律要表现的意境很明显—— 少女轻快的舞蹈。随后音色更圆厚的单簧管和圆号续接了这段旋律,并引向另一段二拍子舞曲:
这段旋律由小提琴奏出。每一个小节都有一个“超强”(sf)力度标记,可见作曲家的想法是很明确的——这是全体村民的热烈舞蹈!
随后从头反复一次。第二次“热烈舞曲”之后,我们听到了第三次“脚步”的动机,但由此却传来小提琴演奏出走调的第一主题,调性已经明显偏小调了(尽管还不是):
随后乐队以急板的速度演奏“脚步”动机,显然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让农民们匆匆散去了。要发生什么事了呢?
第四乐章 快板
第四乐章,f小调,标题为“暴风雨”。第三乐章末尾处“农民们的脚步”是以C大调奏出的,而脚步声刚落,我们听到的是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奏出的弱颤音,随后是小提琴降b小调紧张的断奏,配合着长笛和双簧管奏出增四度音程(下图未给出)。突然降5个降号,大调变小调,加上不和谐音程的出现,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压城的景象跃然纸上:
随后乐队在小号、长号和定音鼓的垫底下奏出连续长音表明暴风雨的来临。第四乐章并无什么旋律可言,主要以其音响在气势上见长,细处可以鉴赏的不多,比如小提琴下行琶音产生一种狂风呼啸的效果,而大提琴及低音提琴的上行琶音则描绘了乌云翻滚的场面。在这里,我主要还是就第四乐章在全曲中的作用谈谈自己的看法。
以及 柏辽兹暗示这一乐章同第二乐章一样,带有自然主义意味;而作为对雷暴天气有特殊癖好的气象爱好者,我必须要说我对此是不认同的。实际上,在小学第一次接触到《田园》的时候,我并没有怎样从哲学上来思考整部作品,而是觉得贝多芬对雷暴的描写“太简单幼稚”(起码比起我那时候听的一些印象派代表作,诸如德彪西的《大海》)。如果从纯粹的自然主义来考虑,则贝多芬的描写,和真实生活中雷暴天气过程是很不相一致的;这是因为贝多芬并不是一位气象学家或者气象爱好者所导致的吗?不,我认为不是这样。换言之,我觉得贝多芬在写下定音鼓的滚奏、铜管的长音和短笛惊悚的鸣叫时,脑袋里并不是真的想着气象学上暴风雨的画面,而是如本文开头所提议的,他在想的是人生中的暴风雨!
如果你也曾经在电闪雷鸣之际站在某个安全的户外带着敬畏之心观赏这一切的话(这是我在华南的夏天很喜欢干的事情之一),我相信你会很认同我的看法的。小提琴的下行琶音,低音弦乐狂躁的短音,木管一波又一波不和谐音程,远不仅是描绘生活中的一场雷暴,而是描绘着着作曲家内心在那段近乎绝望的时光所受到的煎熬。当听众们发现这一点并开始联想到自己生命中所受的风波时,他们便能理解作曲家想要说的并不仅仅是“一场郊游”而已,而是要复杂得多;同时,我们便能理解,为什么说接下来的第五乐章让全曲的意义得到了升华。我曾在网上看到一位音乐爱好者说他“到了不惑之年,才听懂这首曲”,我个人很认同他的看法。
从第130小节开始,定音鼓渐渐弱去,小提琴演奏出几个音符,那4个降号也逐渐还原。乐谱上出现了"dolce"(“轻柔”)的标注,双簧管在C大调上奏出舒缓的旋律,长笛奏出2个八度的上行琶音(注意这里的木管并不是在谈论“鸟”),短短几个小节便勾勒出一副雨后初晴、虹霁天边的情景,这是全曲中最可爱的一个片断:
第五乐章 小快板
末乐章,F大调,奏鸣回旋曲式,标题为“牧歌,天霁后欢乐、感恩的心情”。长笛吹出的“彩虹”直接连接着单簧管奏出牧羊人感恩的旋律,亦即全曲第一主题的雏形。单簧管先在G大调上演奏一遍,圆号在C大调上再奏一遍,之后是小提琴在原调(F大调)上发展出第一主题,每“接力”一次便多一个降号,折射出的是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情绪,有点临终前(抑或说是“哲学意义上的重生前”)回顾的味道:
小提琴演奏主旋律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听到大提琴的拨弦:记得一场暴雨之后雨水从屋檐啪哒啪哒滴落的样子不?安东·霍普金斯曾形容末乐章“精致”,从这里可见一斑。随后第一小提琴奏出短连弓,烘托第二小提琴降低八度演奏的主旋律:
细心的朋友可能发现了,第一小提琴的短连弓和第二乐章中的“小溪”动机颇为相似,但这里不一定讲的是小溪—— 或许是暴雨后汇成涓涓细流的雨水。此外这里还有个“渐强”(cresc.)标记,待到第二小提琴演奏完“牧歌”旋律之后,全乐队已然增为“强强”(ff),中提琴和大提琴在低音再度重现“牧歌”旋律,而小提琴由“涓涓细流”动机发展而成的碎音更是镀上了一层金光—— 现在“涓涓细流”已经不仅仅指的是雨水了,或许是心灵上的一种落泪的感动。
(这种不同乐器的旋律接力并进行力度和感情上的变换是作曲家喜欢用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在贝多芬《第九号交响曲》末乐章中在合唱进入之前也有对“欢乐颂”旋律进行这样的变换,同样令人叹为观止;类似的例子还有格里格《培尔·金特》中的“山神宫”也有类似的变换)
如果说第一主题是“牧歌”,那第二主题的旋律便是“感恩”:先是大提琴在小提琴“心灵的小溪”动机的陪伴下首先奏出,之后两者交换:
末乐章和第二乐章的构思上有些类似,第一主题的旋律以融合了“心灵的小溪”动机的形式再度出现,将单纯的“牧歌”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供听众思考:
至此我们对末乐章中的主要动机都熟悉了:开头的“牧歌”动机——引子旋律,以及“感恩”动机——上行琶音。不过“牧歌”动机却根据第二乐章的“小溪动机”进行了变换,营造出一种缓缓流淌的效果。这种缓缓流淌,开始而言显然描绘的是“流淌的雨水”,但随后越来越变成了某种“心灵的诉说”。末乐章在第219小节达到高潮,是由所有弦乐器“流淌动机”变幻引入的:
这也是末乐章唯一一次需要用到“超强”(sf)的力度:大提琴和低音提琴以16个音程的宽度奏出“感恩”动机的终极版本,小提琴、中提琴全部奏出颤音,而其他所有管乐奏延长音,作曲家对神、对生命的感恩在此以最强烈的情感渲泄了出来;最为微妙的是,这段旋律短暂地变为了g小调(较原调性多一个降号),也是末乐章中唯一一次出现调性的改变(不算引子),为乐曲的高潮注入了一丝神秘主义的气息,似乎是一个将临终的人对生命的留恋,但并不是“悲”伤——请注意,《田园》的末乐章并不涉及一种“世界末日”的情绪,而是对自然和生命的理性探究;因此即便是靠降调来表达忧伤,也绝不会做出什么非理性的渲泄来。
高潮的结束便是尾声,小提琴孤独地奏出一个远去的背影,这是由第一主题发展而来的:
同开头一样,末乐章的结尾也是非常精致的:木管奏出一个和谐的和弦,小、中、大、低音提琴轮流奏出一个对称的“心灵小溪”的剪影,圆号重复了“牧歌”的旋律,以两个和谐的重音宣告了全曲的结束:
结语
我们可以看出全曲在思想上的架构:初到——小溪边——快乐聚会——暴风雨——感恩的牧歌,可以说是从感官到主观的思考,如果说是在描写一个人长大成熟的过程也不为过。我不想在这里随便揣测这是作曲家对自己人生的回首,但末乐章作为全曲在思想上的结晶,的确是很有一种“老气横秋”的“回首”的味道,它是谦逊的、理性的,在情感上是平和而不盲目的,这与贝多芬之前的五首交响曲都有显著的不同。就拿《田园》的孪生姊妹《第五号交响曲(“命运”)》来说吧,“灯灯灯等”很狂躁先不说,其末乐章完全是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起码对于浪漫主义初期的作曲家来说)对胜利的热切赞颂(或者说热切期盼也可),其要表达的意思也极为直白。所以说,无论从构思上、情感上还是思考的深度上来说,贝多芬笔下的《田园》都是一首相当特别的作品。
录音时代以来,指挥家对《田园》的诠释也是有显著变化的。二战时期的指挥家,诸如富特文格勒或者克伦贝勒,倾向于以中板的速度演奏第一乐章,末乐章亦进行较多的速度变化(比如最后的“心灵小溪剪影”奏得非常缓慢);瓦尔特指挥哥伦比亚交响乐团(1958)则是一个比较独特的版本,有相对轻快的第一乐章,同时第三乐章的不同片断节奏上进行了非常明显的区分;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1970s;1982-85)则更是与富特文格勒等人的风格相去甚远,第一、二乐章要快几乎1倍,同时末乐章几乎不进行任何的速度变化。目前多数版本的演奏风格似乎介乎于卡拉扬和富特文格勒的版本之间。不过,我个人期待的是一个轻快的第一、二乐章,四平八稳的第三乐章,和一个更多自由速度(或者说更多“思想挖掘”)的末乐章,从指挥家对乐曲挖掘方向与个人口味的切合程度而言,就目前而言还没有听到过一个我能95%满意的版本。
柏辽兹在其对《田园》的乐评中有一段极高的评价,这里不妨引用来为本文作结吧:
But Beethoven’s poem!… these long periods so full of colour!… these speaking images!… these scents!… this light!… this eloquent silence!… these vast horizons!… these magic hideouts in the woods!… these golden harvests!… these pink clouds like wandering specks in the sky!… this vast plain dozing under the midday sun!… Man is absent!… nature alone reveals herself glorying in her splendour… And the deep rest of everything that lives! And the wonderful life of everything that rests!… The little stream that pursues its murmuring course towards the river!… the river, the source of all water, which descends towards the ocean in majestic silence!… Then man appears, the man from the countryside, robust and full of religious feeling… his joyful play interrupted by the storm… his fears… his hymn of thanksgiving…
Hide your faces, poor great poets of antiquity, poor immortals. Your conventional language, so pure and harmonious, cannot compete with the art of sound... Yes, great venerated poets, you are vanquished: Inclyti sed victi.
—— H. Berlioz (1803-1869)
富特文格勒(1886-1954)
Dec 4th
富特文格勒在确立了德国古典音乐诠释最高水准的同时,无形中也确立了最高的人格标准。这一点恐怕连富特文格勒自己也估计不足。必须承认,作为战前德国文化界的代表人物,他并没有做到萨义德所说的,“从更宽广的人类范围来理解特定的种族或民族所蒙受的苦难”,没能站在世界反法 西斯的立场上去面对纳粹的暴行和人类的灾难。富特文格勒妥协过,让步过,而且这也让他痛悔过,但他始终没有超越道德的底线。
富特文格勒的高尚意图或者说是政治上的幼稚,被纳粹当局利用是不争的事实——音乐是富特文格勒的生命,不给他团员和观众,他就成了没有教堂的牧师, 为了音乐,他曾经妥协。富特文格勒为纳粹政治的花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然而,人们忽视了另一个层面的问题,富特文格勒选择留在德国,通过音乐坚守了德意志文化传统。正像他在1946年底向法庭做最后的陈述所说的那样,他在德国面临重大危机的时刻,想到的是自己的责任。
为什么富特文格勒要留在德国?他比其他人更有机会留在国外,完全可以成为反法西斯的领袖人物。其实富特文格勒也非常犹豫,甚至非常绝望,关键的时候,是勋伯格给他鼓足了勇气。1933年,时任柏林普鲁士艺术研究院作曲系主任的勋伯格,在纳粹上台后,被迫辞职去法国避难。富特文格勒在巴黎遇到了勋伯 格夫妇,是勋伯格鼓励他回到德国,去创造伟大的音乐。“这是你的职责,也是真正的德国人民所需要的。”于是,富特文格勒开始了一场艰苦的文化保卫战。
在战后他写到:“德国绝不是纳粹分子的德国,而只是被纳粹分子统治的德国……为德意志民族精神而斗争,只能在这里进行! ”
——摘自曹立群《把德意志音乐镶进历史之墙》
11月30日是20世纪最伟大的指挥家之一,威尔海姆·富特文格勒的55周年忌辰。富特文格勒并不仅仅代表着诠释德意志古典音乐的最高水准,他更代表了人类在非常时期的一种非常的人格高度。当第三帝国疯狂地屠杀世界人民的时候,他依然坚守在纳粹的心脏,独自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德国古典文化,用音乐为生活在纳粹铁蹄下、盼望着自由和爱的普通人民点燃希望之光。他这一举动让他在生前身后遭到不少攻击,但却赢得了更多的爱戴。
大多数的音乐对我来说有一种神秘主义的色彩,相信对许多钻研着古典作品的朋友也有这样的感觉。比如,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可以一边干活一边哼唱,但贝多芬的交响曲则绝对不行;不仅不行,而且还得正襟危坐,好像专注的学生听老教授训话一样才能聆听。出于类似的原因,我有意识地避开聆听富特文格勒在二战时期作品的机会。这并非因为我没有条件,而是,这些带血的、控诉的音乐“绝对”不是舒服地坐在滑椅里面就可以听的。对于富特文格勒,我始终只能站在远处仰望着、揣测着。所以,这里仅摘抄了两个片断,全部来自这位热心网友(http://www.verycd.com/topics/66161/)的细心工作。或许以后的某一天,我能够有那种荣幸,和大家分享自己聆听那些非常作品的心得。
……这一切的猜测都在1993年得到印证,当年的Melodiya正式推出CD,1942年贝多芬第九号和1944年《英雄》等珍贵宝藏的“正式版本”也终于面世。这些唱片之所以如此珍贵,是因为里面的音乐演出,记载了人类在特定时期里经过洗礼和升华了的感情和思想,而这不但在其他录音里面难以见到,而且以后恐怕也难以再有了。
那个时候,正是二战最激烈的时期到德国战败的时期。战争对人类的摧残相当厉害的,其中最主要的有对人类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在战争中,人们很难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曾有记者问一个在二战前后经受了战火的硝烟、失败的精神的痛苦、战后饥饿的折磨的人,为什么他有信念活下来?他说:“因为明天还有富特文格勒的音乐会。”或者我们现在很难想象音乐会称为人的精神的支柱。在战争胜利后转入僵持的时候,富特文格勒与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奏没有大喜大悲。在战争处于节节败退时,没有绝望和惊惶。在音乐会时,音乐家和听众随时要准备躲避盟军和苏军的轰炸,甚至准备随时牺牲。DG唱片公司发行的10CD唱片里,有一个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的录音,那是1944年1月12日的演出,就是在那音乐会后的两个星期,旧柏林爱乐音乐厅被盟军的飞机炸毁。而富特文格勒和柏林爱乐的音乐会并没有停止,而是转到旁边一个小一点的剧场继续音乐会。在那个协奏曲的演出里,我们可以听到作品已经赋予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氛。独奏者罗姆在作品里展现的是巨大的精神的能量。
由于那时的技术模式和现在的很不同,造成现在的唱片公司翻制这些录音的时候,遇到很大的技术问题,出来的效果也不好。但由于当中的艺术和人文价值,使这些录音成为人类共有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节选自Heinrich Chiu撰写《富特文格勒二战期间传奇录音背后的故事》,经调整。
1947年5月,柏林高度动乱的年代:战败的德国经济处于绝境,百姓一贫如洗。但有一天,人们在票房前排着长队,手中拿着画作、磁器以及当时作为真正通货使用的香烟和咖啡等实物希望换取一张富特文格勒重返祖国的首场音乐会的门票。在战时,富特文格勒是人们认为值得活下去的理由之一;在战后,听见富特文格勒的声音的意义要远远超过“最坏的时光终于过去”这句口头禅。
富特文格勒和柏林爱乐在战争时代的演出环境,是现在生活安逸的我们无法想像的。我想,不到濒临绝境的时候,我不适合去听那些唱片,因为我很难与宛若身处另一个世界的演奏者产生共鸣。现在,或许我只能随便发表一些感想了。
我长久地对在中小学普及古典音乐的做法嗤之以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小学生真的对古典比对流行更有感觉,他们怎么有可能去理解诸如贝多芬的“英雄”和德沃夏克的“新大陆”这样乐曲的内涵呢?从小学到现在,“新大陆”我至少听了十几遍。但直到两个月前,在地球另一面的波多黎各,独自仰望中秋明月的时候,我才能从心底涌出第二乐章开头那孤独的英国管的声音,才能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明白作曲家想要传递的信息。至于贝多芬的几部交响曲,更不用说了,就好像强烈的亢奋药,只有在极少数时候才能听。
总之,理解每一首深刻的乐曲,都需要相当的生活经历作为积累。1942年3月,富特文格勒指挥柏林爱乐乐团在希特勒生日前夜演奏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则可能是史上最为激奋的乐曲的最为激奋的演绎。现在,这次演奏一般被视为富特文格勒对纳粹暴行最为激烈的一次反抗。
我要承认,我没法理解上一句话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命题。这首曲或许不是在这样平静祥和的年代所能理解的,所以我将它封存在我的唱片库里,未曾播放。
1947年5月27日,洗脱纳粹罪名的富特文格勒重返柏林,重新执棒柏林爱乐乐团,为绝望的人们演出了三首乐曲,其中两首分别是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命运”和第六交响曲“田园”。
即使最不熟悉古典的流行音乐追随者也应该熟悉《命运》开头那如半夜钟声的“命运的敲门”,它的激励作用无需作更多说明,但这里我却想简单谈谈《田园》。我觉得,对于战乱之后,前途没有半点光明的人们来说,最能给予他们安慰的,或许便是这首平静的乐曲了。
我觉得《田园》恰如一个人的一生—— 当然,是跳跃式的发展的。第一乐章是愉悦的,像童年,并不是全无忧虑,但实际上全是虚的,只有从弦乐到木管的轻巧的跳音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反倒有一点点大型戏谑曲的影子。第二乐章像是青春,10分钟,貌似很漫长,可是一旦入境以后,似乎不过一会儿就到末尾那处长笛、双簧管、单簧管模仿小溪边鸟儿的声音了。我第一次听《田园》的时候是12岁,如今差不多10年过去了,现在听到这处,总有一些感动和感慨。感动是感动在,贝多芬写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听不见了,但却依然能感受、或者说想像到大自然的这样细微的灵动;感慨是感慨在,人一生最美好的日子也像第二乐章一样,感觉很长,其实很快就过了。
第三乐章,快乐的农夫聚会和暴风雨。即使是卡拉扬的版本(3个版本中我听过2个),我也对他对“暴风雨”的处理不以为然——我有一个嗜好,雷电交加的时候到门外(当然是保证在一个安全的地点)体会大自然咆哮的样子,所以自以为在“暴风雨”上还是有点发话权的——也仅仅是从响度、重度上来强调暴风雨,实际上并不能真正深刻地阐释贝多芬的深意。我没有听到过一个让自己120%满意的版本,所以对富特文格勒的版本充满期待。
每次听到第四乐章都能让我深深地感动,就好像看到一个人经过漫长的一生后,“终于要上床休息了”。如同生活一样,第四乐章不能单独听,而必须在完整欣赏完前三个乐章之后,才能体会到它的深度。开头,单簧管通透的旋律衬着大提琴“咚咚”的拨弦,让人毫不费力地感觉到雨后屋檐滴水的样子。曲中许许多多的上下绕行,让我想到李煜的那句“剪不断、理还乱”,但又不是悲凉的,一切渲染着美丽,只是略带一点点忧伤,一唱三叹。乐曲的末尾是所有弦乐器由高到低的上下绕行,最大的叹点。或者,用一句古诗吧,“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总之,《田园》和贝多芬其他最著名的交响曲(比如,《英雄》,《命运》,《合唱》)都不同,是一种轮回前淡淡的忧伤。不知道那情那景,富特文格勒棒下会是怎样的质感呢?对不起,如同大师的其他精华一样,第一次只有一次,请耐心等候。
谨以拙文,向时代的巨人致敬。
最新评论 Recent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