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我的游记下来,你可以没听说过卡瓦格博,也可以没听说过南迦巴瓦,但你一定听说过珠穆朗玛。这座地球上离天最近的山峰,就屹立在日喀则地区定日县境内。对我来说,这次如果不看它哪怕仅仅一眼,那我的西藏穿越之旅将是遗憾的。

然而在冬季,独自去珠峰的难度远比去卡瓦格博或南迦巴瓦来得大。日喀则每日有班车发往定日县,但从定日县到珠峰脚下的绒布寺尚有101公里的距离,其间要翻越海拔5174米的加乌拉山口,还要在环境恶劣的荒山野岭中盘旋。在气候温和的夏天,要找车走完这101公里路程是容易的,因为这似乎是当地人在夏天的主要工作;运气再好的话,可以碰上尚有空位的旅游车,他们或许愿意免费搭你一程。也有旅行者选择骑车甚至步行进山。

然而冬天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在白坝镇(定日以东7公里,珠峰景区的门票站),刺骨的寒风呼呼吹着,中午的太阳也难让人有暖意,我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旅游车的踪影。有个闲着没事的村民过来搭讪,他有一辆摩托车,开价800往返绒布寺。OMG,这已经接近旺季价的三倍了!我一口回绝。但我后来才发现,在这里淡季是远比旺季要贵的,因为冬天气候确实太恶劣了,没有村民想为了区区五十一百块钱上山去受罪。

既然没车,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在到白坝之前,过海拔5248米的嘉措拉山口时,我已经远远看到了珠峰的身影,那时是中午十二点半,珠峰头上有一条很长的旗云,好像在对我表示欢迎,但远在200多公里外的珠峰仅表现为一个很小的白色三角形。尽管在白坝看不到珠峰,我“看一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但却还是如同有磁石吸引一般,向珠峰方向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小时,周围的山没多大变化,回头一看居然还能看到白坝,我几乎一下就崩溃了,正考虑着是不是回去和摩托车手讲讲价,搭他的车上山。正想着,就开来一部小面包,开价100送到距离绒布寺只有40多公里的扎西宗,路上可在加乌拉山口停车拍照。我心想,接近一点就是接近胜利,于是就上了车。

车没开多久就到了鲁鲁边防检查站,我的边防证终于派上用场了。一个大胖子武警一边用手机玩开心农场一边给我登记。

又开了一小会,车从中尼公路拐上了去珠峰的破烂公路,在切村被拦下来买票,居然是¥180/人且无学生票!最高的山就得有最高的票价,对吧?这门票已经比我之前所有门票的总和还高不少了。而且现在的珠峰景区其实也毫无旅游设施可言(从网上攻略来看,珠峰景区经常被投诉),也不见得做了多少环保措施(最多就是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以阻止游客进入),所以从经济学理论来看,这个景区的性价比约等于零。当然世界最高峰只有一座,所以如果想看,再霸王的收费也得进去。

从技术角度来看,翻越加乌拉山的公路之扭曲程度肯定远超怒江七十二拐,因为它基本就是N个180度弯的集合。不过因为它太扭曲,扭曲得几乎失去了美感,所以我的注意力被山口的美丽风光吸引去了。

在加乌拉山口向南而望,从左到右,五座八千米级的山峰—— 马卡鲁,洛子,珠穆朗玛,卓奥友,希夏邦马——如同五位圣者一样披云戴雾,端庄地立在地平线上,接受我的朝拜。能同时看到它们,是造物主赐我的荣幸!

扎西宗在一个宽广的山坳里,看不到任何一座雪山,而它距离绒布寺还有49公里。我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只要我的荷包担当得起——到达珠峰脚下。而后来我也确实差点面临没钱回日喀则的窘境。

村民把我引到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蓝色羽绒的杂货铺老板前,我说我要去绒布寺。“给多少嘛?”他问。“50去不去?”我谨慎地报出旺季价格。他摇头笑了,“50,油都不够!天气不好,多给点嘛。”“那你要多少吧。”“200。”我马上发现,在这个地方我处在劣势,因为冬天没人愿意跑这段路,我没多少回旋余地。最后我和他讲好150元送我上山,如果我第二天下来扎西宗找不到车回白坝,那他愿意用150元送我回白坝。至于我怎么从绒布寺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我就在零下五度的喜马拉雅山风和海拔近5000米的烈日炙烤下搭摩托车向绒布寺进发。每一秒钟我都觉得我要给烤熟和风干了,不停地问自己干嘛要到这地狱一般的地方来。到达绒布寺时正值日落,珠峰正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罩子一般的云中,十分奇特,晚霞之中,好像整座山峰在雄雄烈火中燃烧,看起来又可怕又壮美。夜宿绒布寺招待所40元/床。我身着加厚保暖内衣、抓绒、羽绒,钻进睡袋,盖上两床毯子和一床被子,仍觉得冷风嗖嗖。夜晚野外的风大得吓人,刮得窗子好像随时要碎裂。

第二天快9点时起来看日出,温度表显示气温为零下21度。但朝阳照在珠峰旗云上时所显现出的柔和的粉红色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之后徒步前往珠峰登山大本营,这在夏天简直没难度,可以跟着人流坐马车前往,但冬天则是另外一种景象。我首先小心翼翼地通过冰封区,然后驻着徒步杖向大本营一步一步前进。一路几乎没有一点生灵的气息,偶尔能听到几声鸟叫;土路上仅有的车辙已经模糊不清;大风吹过,便传来隆隆的滚石声,但我已经不会害怕,小心观察就顺利通过。

行走了近两个小时,到一个冰渍坝前,我停下来稍作休整,掏出GPS一看,才发现我已经走过大本营了。冬季的大本营一般仅能通过乱石堆中的两个不起眼的厕所来辨认,因此很容易漏过。考虑到当时已经快12点了,为了提防珠峰地区下午常有的大风天气,同时预留足够的时间下山,我决定就停在这里,用一堂课的时间单独面对珠峰。

我在一块扁平的大石头上坐下。这一刻,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世界第一高峰,就在我面前十几公里处傲然挺立,俯瞰尘世。我与世界之巅如此靠近,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处宏伟的峭壁和雪沟,以及游荡其间、千变万化的山间云雾。

登顶珠峰是每一个登山者的梦想,但到今天至少有210人为了这一梦想长眠在这座宏大的冰雪建筑之中,其中有因说了“山在那里”而名声大噪的英国登山家马洛里。

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无缘踏足那海拔8848米的山尖,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珠峰。驱使他们奋勇攀登的,也就是一句简约的“山在那里”。

生活其实好比登山。这比喻有无数人用过,但我想没有比珠峰亲自面对面传授的印象更深刻了。

我沉思地垒起一座七层高的玛尼堆,向神山祈福,而后折返。

我已离去,但那一刻却铭记在脑海中,那是2010年2月5日中午,我独自与世界之巅对面而坐,这是这次旅行中最庄严的一刻。我已转身下山,但我依旧在奋力攀登,因为,山在那里。

回到绒布寺,天气变坏了,风大的让人几乎无法行走,越来越浓的云雾笼罩了珠峰。今天还是一辆旅游车也没有,眼看着我就要被困山上,幸好在日落时分,来了一辆帕拉丁,载着一位领导和他的手下来参观绒布寺。见我被困山上,好心的领导让司机给我在后尾箱里腾了个位置,而且坚持不收我车钱。

不过,领导的车只到扎西宗,到白坝的70多公里路还得我自己想办法,不得已又去找了那个杂货铺老板,他翻脸不认帐,要求涨价100才肯带我去白坝。因为接下来日程较紧,而且天色确实较晚,我没和他多计较。翻越加乌拉山口时,五座八千米的山峰皆为云雾遮避,我不得不感叹此行来去及时。

晚上九点终于到达几乎一片漆黑的白坝,赶紧找了个“珠穆朗玛家庭旅店”住下,¥30,条件极其一般,但住一晚还凑合。为了近距离瞻仰珠峰,连门票一共花了¥680,远远超过预算,差点连日喀则都回不去了。但经历了那40分钟刻骨铭心的人山对话,我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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