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瓦格纳是比较陌生的,仅仅知道他是一个德国作曲家。第一次接触他的作品是初一,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听这首曲子起床(因为它是那张CD的第一首曲子,所以一早起来一放就是那一首),对这首曲以及瓦格纳的第一印象我依然十分清楚:又长又沉闷,好像鲁迅《故乡》里的老旦一样,啰嗦个没完。对于德系音乐家,巴赫是我从来敬重的;贝多芬的作品除了第八交响曲和歌剧以外都有涉猎;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和理查·施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都有详细研究,但对于瓦格纳,这位极具个性的作曲家,我却长期以来皮毛不知,也无甚兴趣,总以管窥豹地觉得他的作品都像《纽伦堡的名歌手》序曲那样单调乏味,像是一个大而复杂的旧教堂,直到有一天—— 我发现一段我找寻已经四五年激动人心的旋律竟然就是出自瓦格纳的《女武神出巡》(《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一个片断),我对瓦格纳的兴趣也因此展开了。

[[Image:Other/080202a.jpg|550|1874年的瓦格纳]] 

  但瓦格纳却几乎颠覆了我对音乐的看法。我以前一直认为这些杰出的音乐家们都是伸张正义的好人,都是幸福与和平的开路者,虽然他们并不一定都能清醒地认识到他们所做的事情是否正确。最著名的事例就是贝多芬曾经将他的《第三交响曲》题献给其革命偶像拿破仑;肖邦对沦陷祖国波兰的毕生热爱一直是音乐史上的佳话;小约翰·施特劳斯不愿演出其父赞美血腥统帅拉德斯基的《拉德斯基进行曲》,等等等等。但对瓦格纳了解的深入却让我几乎颠覆了这一认识:世界著名的以色列爱乐乐团从不演出瓦格纳的作品,奉《尼伯龙根的指环》为“史上最伟大歌剧”的学者同时也说瓦格纳是“史上最无耻的作曲家”,而和瓦格纳更神秘的联系就是崇拜其音乐的尼采和希特勒—— 后者还在回忆录中说他“怀着满腔热情、热泪盈眶地观看(瓦格纳的歌剧)”。对于巴赫、贝多芬等人,我们可以仅仅欣赏他们对音符的奇思妙想和细心安排而不必了解背后的人生和哲学意义(事实上这些也是可以让人很浅显地明了的—— 比如贝多芬的《第五“命运”交响曲》、《月光曲》之类);但对于瓦格纳的音乐,你必须进行深入的哲学思考,而且这些哲学观点是现在某些课程所大肆批判的。我个人认为瓦格纳驾驭洪大音乐的能力和其令人发指的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集大成者就是《女武神》(《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一部),它的音乐核心所在正是战争和鲜血所带来的惊悚和毁灭以及惊悚和毁灭所带来的快感,而这大概正是尼采和希特勒如此着迷于瓦格纳的歌剧的原因,因为意识相通的人往往可以从同一段音乐中得到一致而且深刻的心理体验,而这一切事实也正是音乐令人惊叹和令人恐惧的独特之处。总而言之,瓦格纳的音乐—— 不管它是蜜糖还是毒药—— 不是可以简简单单,当成轻松音乐般听过去的,也不可能是能这样听的。一个真实的瓦格纳至今依然活着,那就是他用了26年时间写成的《尼伯龙根的指环》(Der Ring des Nibelungen)。

[[Image:Other/080202b.jpg|550|索尔蒂—维也纳爱乐版《尼伯龙根的指环》的封面,一共由12片CD组成]] 

  《尼伯龙根的指环》很可能是史上最长的歌剧,全剧长达15-20个小时,需要分四天演出,每天各演出一部歌剧,分别是《莱茵的黄金》(Das Rheingold)、《女武神》(Die Walkure)、《齐格弗里德》(Siegfried)和《众神的黄昏》(Gotterdammerung)。《指环》的内容来自德国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但其最核心的内容源自冰岛家族的传说。北欧神话与其他的古代神话之间有着显著的差异,北欧神话中神的身上有着人性的一面,他们不是全能的、所向无敌的,而是有一定的限制,其本身也要面临灭亡的命运。《指环》的最后一部《诸神的黄昏》中就体现了这一万物消亡、转换新生的思想。当时,瓦格纳将这部叙事诗整理后打算写成歌剧脚本,却招来很多质疑,多数人认为这样庞大的脚本无法配成音乐。但瓦格纳成功了。为了更“瓦格纳”地叙述这部史诗,他摈弃了传统的歌剧写作方法,而引入了一个新的名词—— “主导动机”,在整部歌剧中共涉及了二百多个不同的主导动机,采用明暗两条线来推进剧情的发展。这个名词听起来很神秘,但在我看来意思是很简单的:就是某种旋律代表某个人物、或某个概念,诸如此类。比如气势汹汹的大号加上定音鼓代表了巨人,四只长号威风凛凛的旋律代表了天神沃坦的长矛。旋律的变奏又能代表不同的主导动机—— 比如代表“黄金”的、神圣美好的旋律稍加变换,变成了阴沉灰暗的、代表杀戮与贪婪的“指环”的动机。听如此深奥的音乐就好像巧妙高深的数学命题一样让人不断地思索和细究,我想,这大概是某些浅薄的、无意义的填塞耳朵的东西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的。
  由于《指环》的乐队编制庞大,所选择的歌手在音量音色和强度方面都有特别要求,同时还需要采用一些极端措施保证聆听效果,故崇拜瓦格纳巴伐利亚大公为《指环》特别出资建造了拜罗伊特剧院(又名节日剧院),其设计专为配合瓦格纳的要求。1876年8月,《指环》全剧于该剧院首演,分四天上演,共演两次,每天下午4点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演出盛况空前,几乎整个欧洲的音乐人士都齐聚这个莱茵河边的小地方,甚至到了拜罗伊特发生食物短缺的程度。

[[Image:Other/080202c.jpg|550|Sir Georg Solti (1922-1997)]] 

  现在,以上提及的伟人(或者魔鬼)早已作古,而《指环》这鸿篇巨著也是在绝大多数演奏家的驾驭能力之上,全剧甚少演出。瓦格纳最完美的诠释者无需置疑应该是富特文格勒—— 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德国指挥家,但他离开得太早了,他的《指环》录音版本不仅残缺不全,而且流传到现在的版本也难以令人满意。于是,我选择了另一位传奇的指挥大师佐尔格·索尔蒂爵士的版本,虽然这已经是半个世纪前的录音,但当时的精心设置还是使得它的风采毫不褪色。虽然无法选择富特文格勒是一个遗憾,但我想,索尔蒂爵士作为少有的、对欧系和美系古典音乐都颇为了解的指挥家,他对乐曲的理解也必然更“大众化”,更容易为我等小字辈所接受吧。担任演出乐团的更是我的最爱—— 维也纳爱乐乐团,这个历史近200年的乐团是世界上拥有最高声誉的乐团之一,而歌剧演员也是当时世界上一流的。因此,这个长达12片CD的巨著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如TAS、企鹅三星带花、艺术唱片TOP300等)。我想,我是应该仔细欣赏的。
  是为《指环》听后感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