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Jan 29th
勤奋
李特是课题组里唯一的博士后研究员,来自瑞士。虽然话不多,但人很有趣。
一个星期四的中午,办公室里只有我和李特两人。我正在工作,忽然注意到李特发来的邮件,标题是:“安大略省的徒步旅行圣地”。“李特,你可真坏,”我转过头对李特笑道,“你又在给我‘放毒’啦?”
“你说什么?”李特不解。
“‘放毒’是中国人的说法,意思是你把一堆特别有趣的东西塞给我了—— 你这让我怎么好好工作呢?原来你工作时间就在查这个啊。”我打趣道。
“这没什么嘛,你可以看看,考虑周末出去玩玩呀。”李特回答。
“我周末不一定有空呢。”
“哈哈,你可真勤奋。”李特说。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我了。我觉得在加拿大,这话并不全是赞美。
“我这真不算勤奋呢——”
“你看看你的同事嘛,他们在工作日也经常‘放假’。”李特指了指空荡荡的周围,“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天从早上九点工作到下午五点,结果人人都抱怨我太勤奋了。于是我现在就入乡随俗了呗。依我看,你起码不应该晚上和周末都工作,应该多抽点时间玩啊。”
于是我觉得有些不解了。虽然我经常晚上和周末也在办公室工作,但比起其他中国留学生,我觉得自己远称不上“勤奋”:从不熬夜,每天睡到自然醒、做一顿丰盛的早餐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回学校,时不时揣着相机出去踏青赏景,每周二去社区乐团玩音乐还嫌不满足,周日还要独乐乐一番…… 我哪儿算“勤奋”了?这地方的人可真奇怪。
“按时下班,好吗?”
下午五点半,下课钟响了。“索希亚,你先走吧,剩下这几个学生我来照管好了。”我对加拿大同事说。
每周我要做十个小时的助教,内容是指导一年级本科生做物理实验。不过,许多时候会有学生没法按时写完报告,我一般会延长五到十分钟收卷,并需要时给他们讲解难点。当实验课在傍晚的时候,我一般会示意加拿大同事先走,反正中国人经常把晚上也当成工作时段,晚一点下班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便;但对于加拿大人来说就不一样,他们仿佛每天都担心赶不上飞机似的:经常是到了下午四点,办公楼就空空如也了。
“同学们,实验室要关门了,赶紧交卷!叶,你待会过来一下。”我正在给一个学生讲解的时候,实验室主任塞朗挎着书包走进实验室,匆匆地说道。“老板,你这是要赶公车吗?”我打趣道。塞朗没有回答我的话,转身回办公室了。学生见状,赶紧写完最后几个字就交卷了。我跟着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的学生,走向塞朗的办公室。
“叶,你给学生耐心讲解问题,这很好,”塞朗等交完卷的学生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开始说话了,“但是……”
“抱歉,我没有想到你急着要走。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完卷了,我以为用几分钟时间解释一个问题是可以的。”我以为是塞朗对我延迟收卷感到不满。
“不,我没问题。这是我的工作,所以即使要我呆到六点也没意见。但是你不一样,你属于你的工会而不是我们实验室。你们工会和学校签署了合同,只能工作到下午五点半。如果你的工会的巡视员看到,我们是要被投诉的。而且,我可不想你无端端地增加工作量,这就是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进实验室驱赶学生—— 我是为你们好。所以,下次请按时下班,好吗?”塞朗一口气说道。
我摸摸脑袋,谢过塞朗,离开实验楼。几个月来,我一直没怎么觉得我是在地球另一面生活,但这一天我感觉到了。
人挤人也能成为一种快乐?
在加拿大,有三五个人站立着的公交车已经可以算“人较多”了。西大的人口占伦敦的十分之一,学生通勤也以公交车为主,上下学时间经常会出现更挤的情形,但在我看来,和北上广的“挤”仍然不可同年而语:乘客们还是可以大致舒服地站着,彼此之间不会有身体接触。只有天气恶劣的时候会有例外。
一月的一天,放学时分,雪非常大。我好不容易才挤上了公交车,这恐怕是真能达到北上广标准的“挤”了。“我要你们统统往后站,别害羞,把所有能用的空间统统用上!”驾车的大妈高声喝道。这在日常用语总以“请”、“劳驾”开头的西方国度可是非常不常见的,但一车人却带着忍俊不禁的笑容顺从了。一路上,站在我附近的本地学生一面随着公交车的转弯东倒西歪,一面带着兴奋的口吻说“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多人呐!”而每到一站,驾车大妈那句“所有该下的人都下完了吗”的大喝,总能在车厢内惹起一阵笑声,车窗外漫天的飞雪更是让这笑声变得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
我要下的站很快到了。好不容易折腾到车门,只见五六个加拿大同学站在车外让出下车通道,一脸玩游戏正起劲的神情,我连忙道谢。即使在车外的大雪中,我都能听到大妈那句“所有该下的人都下完了吗”,虽然没听到笑声,但应该还是有的。
从车站到公寓门口的一百多米路上我在想一个问题:在加拿大,人人有座的时候是常见的,人挤人的时候是少见的,但少见的人挤人却能匪夷所思地让一车人变得很快乐;在国内,人挤人的时候是常见的,人人有座的时候是少见的,但即使人人有座的时候也很少能看到人们能面带笑容。这是怎么回事?
伦敦冬景·一
Jan 22nd
伦敦冬景的第一辑终于可以放出了。其中大多数照片摄于伦敦新年大雪(1月2-3日)之后。这场雪也是伦敦今年冬天到目前为止最强的一场降雪,累计雪量达31厘米。
2012年1月1日,阴沉多日的天竟然在日出时短暂地放晴了几分钟。
新年大雪后的大学山,摄于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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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Jan 17th
伦敦这个冬天来得有点迟,迟得让我有种捏着火车票站在站台上苦等一列严重晚点的火车的感觉。
但大自然总是微妙地能在某一方面取得平衡。伦敦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既不是在大白天直截了当地迎面扑来的,也不是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悄然来访的。11月30日清早,我被一种奇妙的乐声唤醒了,支起身子侧身望去,只见雪正下得紧,唤我起床的正是雪花拍窗的声音。
这天下的是不大常见的湿雪。大一点的雪片,声音则稍稍厚重些,意识流一般地为乐曲踏出重音;小一点的雪片则在大雪片的节奏之下噌噌作响,清脆得有些若有若无的感觉。有时一阵强风前来助兴,音乐则随即进入一段小高潮。我入迷地听了许久。
雪花不仅能演奏音乐,还能演光影戏。每当遇到五大湖地区常见的暴风雪天气时,我就倒上一杯酸奶,坐在扶手椅上摇着,一边小口品尝,一边看着雪雾在路灯的光锥下舞动变换的幻景,一边听着大风掠过阳台时发出的连续不断的呜呜声。当然了,开了暖气的室内总是暖洋洋的。暖气片就在桌子底下,我只要稍微伸一伸腿就能让距离心最远的那部分肢体也能体会到舒心的热量。
这时我想起白居易的那首小诗: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小时候读这首诗的时候羡慕的是白居易有新鲜饮料享用,在课堂上老师颇为八股的说这首诗体现了诗人与朋友对酒当歌的渴望,后来四处旅行的时候让我神往的是“晚来天欲雪”的意境。现在当我真的暂居冬天的北国,呷着酸奶望着窗外的时候,最能让我觉得与诗人心有灵犀的,竟是“红泥小火炉”—— 是的,望着外头漫天大雪,同时悠闲地伸伸腿取个暖,再扫一眼热腾腾的新酒,噼啪作响的火炉子—— 生活这枚棱镜正折射着惬意的光芒。当年香山居士隐居在冰天雪地的洛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雪后初晴,去泰晤士河畔散步,又是另一种惬意。
两个月前第一次到泰晤士河畔徒步时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参天大树披挂秋装,小径在云雾一般的金色中向远处延伸;清风吹过,则无数落叶则如雪片一般,从这云雾一般的金色之中簌簌落下。现在,大地被洁白所平滑,而金色的云雾已经不见—— 但也不全然:有几棵特立独行的树,竟然仍旧全身披挂着退了色的秋装,在刺骨的冬风中也不肯褪去。我心里不禁暗暗想到:它难道是要以这样的姿态迈入春天吗—— 莫非这些叶子会由枯转绿?那可是个奇妙的景象。
市民们也到公园里享受温暖的阳光。尽管雪并不很厚,但滑雪爱好者们已经蠢蠢欲动,一双又一双笔直的轨迹沿着起伏的山坡延伸向远处。我甚至还能见到一家老小一块出门滑雪,装备整齐,你呼我拥,那可真叫一个气派啊!
积雪的公园亦是宠物狗的乐园。也只有在这时,狗才能摆脱颈圈的束缚自由奔跑。主人大多随身带着一个飞盘或者别的什么玩具扔得远远的,狗则拼尽全力地在雪地上狂奔追赶;成功捡回玩具之后,大多还要在雪地上左蹦右跳表达兴奋。虽然每次到公园一般只有一两只跟随主人出行的狗,但雪地上一圈又一圈的爪印记录着此前众多狗儿们的快乐时光,以至于我看到如鬼画符一般的爪印时,就总是想到:“呐,这又是一只惬意的狗。”
化雪时汹涌的泰晤士河让加拿大鹅们也找到了一项游戏。在公园漫步的人们经常被一连串鹅叫吸引的偏过头去一看究竟,只见一列鹅扑腾着河面加速起飞,冲个三五十米,再以飞机着陆的姿势在水面刹停,有时还不忘回头欣赏一下转瞬即逝的一道水痕。有一次我看到某只鹅太过兴奋,又或者是存心恶作剧,竟然对着一群在河面顺流而下的野鸭冲过去,吓得鸭子们嘎嘎大叫。这倒是颇为滑稽的场景。
午后悠闲的散步一般总以日落时分回到学校坐车返回住处为结束。学校哥特式塔楼上的积雪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淡红,而取暖的烟雾则先是金色后转淡紫色,让这以白色为主调的冬天漫步有个色彩缤纷的结尾。不过,最让我觉得色彩缤纷的,倒不是冬天日落时万物的色泽,却是回到暖洋洋的住处,见到水果篮里装满各色了水果,于是便换上室内的夏装,信手拿上一枚,往椅背上一靠,一边吃,一边看着窗外暮色远至的情景。
于是,我最终还是身处北国的冬天了—— 这带给我什么记忆呢?拍窗的雪花,暴风雪中伸腿可及的暖气片,雪后初晴的散步,跋涉归来装满的水果篮;这些简单的事物带给我的满足感,远胜过冬天迟来的遗憾。生活充满了简单的美好,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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