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图胜千言
风云1号D星拍摄的8月1日日全食月影
Dec 26th
为了准备奖学金答辩,23日跑去卫星站折腾了半个晚上,正好翻出风云1号D星拍摄的日全食时的月球影子,处理了一下发上来给大家欣赏。感谢希希助理的协助。
漫步喀纳斯之二:从禾木到小喀纳库勒湖
Dec 22nd
初稿 2008年12月21日 修改稿 2008年12月22日
8月16日。
我在温暖的小木屋里一觉睡到10点。这一天乌云密布,与阳光明媚的昨天形成鲜明的对比。带着水珠的草地表明早上下过雨,我也就顺理成章地不必为错失日出而懊恼了。
尽管覆盖两个脚掌的大水泡让我步履蹒跚,但富有田园气息的禾木令我心情愉快,原来坐车回贾登峪的计划也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我、小牛及Apple这一天的计划是骑马前往小喀纳库勒湖。大牛等人决定继续徒步,因此打算在禾木休整一天。于是,上午12点,我们三人和大牛他们约定喀纳斯再见,背起大背包准备上路。
邂逅老马先生
哈萨克向导古丽娜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出现了,身后跟着临时借来的三匹马。我以前没骑过马,有些担心;古丽娜听了以后,便和身后一位骑褐色马的帅小伙说了几句哈萨克话,帅小伙便灵巧地翻身下马,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和我说:“骑我这匹马吧!它十九岁啦,很好骑!”我一听这是匹老马,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臧克家写的那首闻名遐迩的诗: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到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这样一想,又抬起头一看,似乎我面前的这匹马就真的是臧克家写的那匹老马,命运悲惨,让人心软。帅小伙误会了我的犹豫,连忙拍了拍马屁股,保证道:“没问题!这马,性子顺,好骑得很!”听到它主人的话,老马先生偏过脑袋,瞄了我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我是个没骑过马的城市人,颇为不屑的点了点头,扇了两下尾巴;这幅派头,这份神气,全无臧克家笔下老马的味道。然而,我还不肯就此毁灭心中那张凄惨的“老马图”,心想:我要展现一下奉行动物保护主义的新时代知识分子的风范,让“可怜的老马”感受一下人性的光明面。于是乎,我问清了巴结马的方法(摸它的脖子),帅小伙便把我连同我那十几公斤的大背包一起扔到了马上。
我觉得好像坐上了一部无法控制的、摇摇欲坠的机器,颇为战战兢兢。Apple和小牛多次出外旅行,和马打熟了交道,赶紧驱马过来,给我当面示范;小牛还问我要不要马鞭子。这个问题立即唤醒了我心中那张崭新的“老马图”:我赶紧回答说不要,一边想着那匹“可怜的老马”也许会为此感激涕零。然而,情形的发展却证明了毛主席的一句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后事如何,且待我慢慢详叙。
我们披挂整齐,古丽娜喝道“嘟噜嘟噜”,四匹马便开始前进。当跨过那座近90年历史的禾木桥时,但听十六只马蹄在圆木桥面上笃笃作响,我觉得我好像古代的大将军一样,带领着千军万马,威风凛凛地率部开拔;得意之余,正欲往马屁股上拍了一掌,喝一声“驾”,——突然,“老马图”又在心头浮现!我赶紧愧疚地把力度和音量重重地打折。这一打折可不得了,老马一看我学得没模没样,为了表示不屑,立即原地停下,佯装欣赏禾木河美景,任凭我如何好言相劝,就是不肯动窝儿。最后,跑在前头的古丽娜不得不掉过头来解决问题。我在和老马的第一轮交锋中败下阵来。
向导古丽娜
古丽娜下着军裤,上穿一件白色的夹克,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条,饱经风霜的面颊似乎暗示着她已经过不惑之年。然而,当Apple询问她多大、有多少个小孩时,古丽娜回答说她是1988年出生的。Apple赶紧道歉,我也不得不礼貌地掩饰内心的惊讶。美好的青春在生活的重担之下是竟如此的短暂易逝,不禁让人觉得感慨悲凉。相比之下,生活在大城市里的我们实在是太太舒适了。
我尝试着与古丽娜攀谈,于是学到了几句哈萨克话:你好—— 加西马;谢谢—— 阿尔米特;再见—— 霍什。可能出于宗教和历史的原因,哈萨克语和维吾尔语很相似。
除了这简单的几句教授以外,古丽娜的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她只是对她的马说话,或者即兴歌唱。都说哈萨克人是天生的歌唱家,此话还真不假。于是我们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周围景色并听古丽娜唱歌。
曲径通幽处
我们沿着一个挺大的草坡前进,可以看到许多羊在随意地吃草。回头望去,则能看到远远卧在河谷里的禾木村。若是早晨到这里来,也许能看到炊烟袅袅、羊牛晨炼的景象,那一定很美。思索了一阵,我又四处望了望,发现左手边有一座并不太高的山,似乎挺眼熟;判定了一下方位,原来我们昨天经过它的脚下,只是我因为较劳累而没有仔细观察。我后来了解到,这座山的名字叫苏鲁乔克,在那里可以俯瞰禾木村,尤清晨之美景为胜。“苏鲁乔克”在哈萨克语中的意思是“美丽峰”,有考证说此山是因为“形似少女美丽的乳峰”而得名。
我们绕过一座山脊,苏鲁乔克峰便隐在了另一座大山的背后,这时我们沿着禾木河的一条支流前进,道路也变得崎岖起来。这条支流名叫松林河—— 名字起得不赖,因为视线所及的在陡峭山谷两侧,全都长满了笔直的西伯利亚落叶松。我们时而穿行于浓密的松林,时而越过干涸的冰河,时而攀登突兀的山梁,时而横切于陡峭的山坡。有好几处,由于道路过于险峻,古丽娜示意我们下马步行。
不幸的是,这几下几上以后,可敬的老马先生逐渐戳破了我那张“老马图”的幻象。因为我背着个大包,脚伤又没有完全好,上下自然不如另外几位那么敏捷。可能是为了表示对这一点的不屑,马先生便时常罢工,遇到路上鲜美的水草,东一口、西一口地尝个不停,而我惑于“老马图”的威力,又不忍心扯着缰绳不让它一饱口福,其结果是我远远地落在队伍后面。古丽娜不得不再次转过头来对付这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我在和老马的第二轮交锋中再度败北。
道中遇雨
我一直以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后半句是夸张,没想到还真让我撞上了。中午四点多的时候,出了一会太阳,把身着冲锋衣的我给热了个够呛;可转眼间,前面的山谷里涌出一大堆乌云,晌午之时霎时变得如同黄昏般阴暗。我正惊异于这异样的奇景,豆大的雨点已经夹杂着米雪劈头盖脸地打来,老马一阵嘶叫,掉头就跑。古丽娜赶紧吹起口哨,把四匹马集合起来,正巧路旁有一个哈萨克斗篷,我们赶紧说明来意,躲了进去。
实在挺难想象,这样一处崇山峻岭之中,竟会有人居住。杜牧诗云:“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大概也就如此了。
主人家搬来木柴,升起炉火,我们赶紧凑近烤火,斗篷里充斥着焦炭的味道。我把大背包解下来,才开始打量这个简陋的斗篷和它的主人。斗篷由许多用绳子绑起来的长木棍围成,绳子上挂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两顶帽子,两件夹克,三个小布包,还有唯一一件电器—— 一架大约上世纪80年代生产的收音机。接近门(其实也就是一个大口子)的地方,有一架很像是广州路边做新疆小吃的那种火炉,这时已经燃烧得旺旺的,里面的枯枝噼啪作响。斗篷里住着一对哈萨克夫妇和他们的四个儿子。男人约摸三十五岁,胡子拉碴,但衣着整齐,目光温和;女人头裹红头巾,穿着一件朴素的灰毛衣,难以判定年龄,但应不会比男人年长;他们的四个孩子,大儿子应该有十五岁上下,在我们进来后不久才匆匆策马而归;另外几个儿子,最大的才到上小学的年龄,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后来我们才得知,他们还有另外一位儿子,排行老二,天生眼疾,但却拉得一手好琴(马头琴)。他们之中,只有男人会说简单的几句汉语,于是古丽娜成了翻译。
主人家拿出食物来招待我们—— 他们看起来温饱不愁,但远不算富裕,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是如此。食物有硬硬的干面包,羊奶酪,还有酥油奶茶(羊奶是当天挤的),我们则拿出巧克力分给小孩子吃。第一个话题是奥运会,男人指了指收音机,说:“开幕式。”于是我们知道,这一家子通过收音机收听了开幕式。随后男人把话题引到了他的二儿子。他从挂在炕上的一个包里翻腾出几张皱皱的相片,里面有一位大约11岁的男孩,闭着眼睛,在聚光灯上拉马头琴。“拉得好!拉得好!”男人激动地说,语气中充满了自豪。“眼睛,看不见。”他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古丽娜作了翻译,我们才知道男人想问这样的疾病是否可以医治。我们表示乐意帮助,但需要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生下来就这样,”男人说,“去乌鲁木齐看过。”“如果乌鲁木齐的医生都没办法的话,那估计比较难办了。”我们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男人明白了。斗篷里顿时沉默下来。
Apple询问他们有什么别的困难。“都好。药难买。”男人说。我们立即把随身带的药品全翻出来,除了自己留下一份以外,全部送给了他们。不过为了向他们解释清楚这些药品的使用方法,我们和古丽娜都伤了不少神。
一会儿,男人想到了别的话题。“几天前,天突然黑了。”他露出一副恐惧的样子。“噢,那是日全食。”我很高兴能接过话茬,便在斗篷里开展了一下科普工作。很可惜,这次连古丽娜都一头雾水,于是我拿出小黑—— 我想,这也许是他们见过的最能代表现代文明的东西—— 向他们展示我拍摄的日全食照片。他们并没有显示出明白的样子,而且,他们看上去恐怕也不太明白笔记本电脑是什么。
倒是三儿子对我们的相机很感兴趣,他最着迷的是这相机居然能一拍完就看到效果。我和Apple吃惊地发现,他对数码相机似乎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熟悉,——尽管他一开始拿到相机的时候还不知道快门键是哪个。然而,无论是取景还是构图,还是准确地把握拍摄的时机,还是微距、暗景的拍摄技巧—— 这小孩子似乎一学就会,一会就通,让我们看得目瞪口呆。Apple冒了一句:“我用了这么久,到现在所会做的也不过是按快门而已!”
下午八点,雨终于停了,我们赶紧钻出斗篷欣赏。天啊!这是多么难以描绘的美景啊!缕缕白云在我们身边悠然飘过,徐徐东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松林好像洗过热水澡一样,雾气蒸腾,几棵胖墩墩的小松树优雅地摇曳着,将雨滴甩落地面;大约五六百米开外的山坡上,已经悄悄积下薄薄一层雪,为这夏日氛围增添了一丝戏谑的气息。稀薄的日光忽由身后射来,四周顿时笼罩在一片迷人的金色当中,山坡上的牧草也随即转变成温柔的淡绿或淡黄色。回首向来萧瑟处,一道淡淡的彩虹华丽地出现在松林谷上,如同十几架竖琴同时开始弹奏,而避完雨的羊群,也正在彩虹桥之下,慢步回栏。此情此景,让人赞叹不绝,正如贝多芬第六“田园”交响曲第五乐章的标题:“牧歌—— 暴风雨过后欢乐和感激的心情”。
强渡松林河
到小喀纳库勒湖还有大约8公里,因此我们必须立即开始赶路,不然到了熊先生和狼先生的上班时间可是很危险的。虽然说大雨之后不宜在山区活动,但古丽娜认为可以继续前进,于是我们就告别了哈萨克一家,继续踏上征途。
因为下过一场暴雨,原本崎岖的道路变得又湿又滑,许多路段我们都只好下马步行。最难走的是一段长度大约200米的落石区,暴雨形成的山泉使得道路全部浸水,我们只能另辟蹊径。身背大包,手牵老马,步履蹒跚地在一堆巨石中爬上爬下,这对我可真是绝无仅有的经历。爱和我开玩笑的老马在关键时刻堪称模范,不停地示意我可以走的途径。但尽管有老马的帮助,我还是花了半小时才通过这200米路程。
到了下午九点,松林河道上升到和道路平齐的高度,这时我们看到对面有一位骑马的中年人,大声地向古丽娜说着哈萨克话,古丽娜也应了几句。我们问古丽娜是怎么回事,古丽娜说:“前面的桥被冲断了,我们要在这里过河。”
我看了看。刚下的暴雨让松林河河水汹涌,看上去不太容易通过。小牛的马原来走在最前面,但也这时也畏惧地退到一边。古丽娜便示意我骑着老马上前。老马真不愧是老马,只见它两耳一竖,略一思量,从那深及马肚子的水中快步趟过,跃上对岸。水沫飞溅到我的脸上,冰冷刺骨,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既然老马已经做了示范,后面那几匹壮年马也就陆续渡过了松林河。四人渡过河后,便一起驱马向那个人走过去。骑马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大约45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手上揣着一个扁平的包裹,马上绑着两个大麻袋;他的马同样也不高,看起来和它的主人在个子上倒很相称。古丽娜说他是小喀纳库勒湖蒙古包的老板,我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有老板在,今晚不怕赶不到小喀纳库勒湖了。于是,我们策马跟着老板,在云雾和松林间穿行。
鉴于老马先生的英勇表现,我摸着它的脖子夸奖它,还给它哼了几首进行曲。这样一来,老马更得意了,一溜小跑地跟在老板身后,把小牛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老马先生的终极玩笑
松林河的南面是向阴面,因此松树长得十分茂密;加上下过雨之后,四周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象,如同仙境一般神秘;我且看且走,赞叹不绝。
在接近一个山顶的时候,路的正中央出现了一棵老松树,像一座高高的宝塔一样傲然矗立在山坡上。这棵松树是如此高大魁梧,以至于我举头瞻仰的时候,差不多向后栽下马来。然而,松树把本来并不宽的山道给挡住了挺大一部分。人或者家畜要通过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但人骑在马上的话便得当心。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它右边的树杈要比左边的高一些,便把缰绳往右边扯,示意老马往右边走。
然而,老马却另有打算,它直着脖子,就是要从左边的树杈底下通过。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就给卡在那棵老松树的一根树枝上了。还好,老马立即收住了脚步,没有把我挂在松树上就扬长而去,然而情况还是有些不妙:我踢了踢马肚子想让老马后退,但看起来它并没有想要后退的意思;我奋力撑开树枝,想弯腰通过,好不容易头过去了,可身后高高的大背包却又卡在了那根树枝上。经过这样一折腾,我非但脱不开身,反而弄得满身都是松树粉末和雨水。想想看吧:一个身着冲锋衣的家伙,骑着马,弓着背,浑身上下沾满了粉末和水滴,以一种极狼狈的姿势被他的马和背包紧紧地卡在松树的树杈之间,看起来活像个掉进机关里的大鹦鹉。各位读者,你们笑吧!就像现在的我一样尽情地笑吧!当时的我可笑不出来,倒是气得大吼大叫,但又无计可施,只得向老马先生抛去无奈的一瞥。你们猜猜老马怎么着?只见它潇洒地顿了顿蹄子,斜了斜脖子,竖了竖耳朵,好像在说:“怎么样?这样挺好玩的吧?”直到古丽娜马蹄得得地从后面赶来,老马才乖巧地后退两步,我也总算脱了身。
索米因达坂暮色
“松树事件”终于让我的那张“老马图”彻底幻灭无踪。看来,老马早就深谙对付新骑手之道,在我身上寻了一天的开心;而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却自作多情地臆造了一张凄惨的“老马图”,还死不认错,以至最后差点给挂在树上。想到这些,我不禁无奈地笑了。老马知道我认输,更为得意,一路虚恭个不停(虚恭者,排气也),当看到感觉良好的景色时还要停下来,东看看、西看看,仿佛它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游客。
我呢,早就没了脾气,连马肚子都懒得踢了,只好照葫芦画瓢,每当老马罢工,也东看看、西看看,还不忘自我安慰地说:“看看,看看,人家是个多么称职的导游啊,还知道提醒你哪里欣赏角度最好呢。”
穿过云雾缭绕的松林,我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袖珍的小河谷,一条小溪流淌其间,将茵茵绿草、蒙古人家和牧归的羊群串成一线,生机勃勃,可爱异常。小牛兴奋地叫道:“亲爱的小羊、小牛、小马们,你们好啊!”恰巧羊群一起咩咩地叫起来,我们都笑了。
这里是到小喀纳库勒湖之前最后一处牧民点。经过蒙古包以后不久,崎岖的道路将我们领到大多数植物生长的高度线以上,四周的景色皆尽荒凉,再也看不到万木参天的景象,也听不到夏虫的鸣叫,有的只是无数乱石,以及在乱石堆中回响的马蹄声。
在夕阳西下之时,我们穿过一条干涸的冰河,开始翻越海拔2480米的索米因达坂。夕阳的余晖照在山尖的碎石上,然后是远处的雪山顶上,最后消失于广袤的天地之间。四下里越发昏暗,只有天上的白云依然放射着柔和的淡红色。我只能隐约看到两公里开外那座雪山的银色轮廓,以及道旁乱石的绰绰剪影。
天色渐渐黯淡,黑夜开始统治大地。然而,在这荒凉山岭中前进的人们却注意到,有一束柔和的光线从东面的峰峦中射出,仿佛那里藏有天地尽头的稀世宝藏似的。不久,一轮圆月静静地出来了,如同身着轻纱的嫦娥一般,在云雾缭绕的峰峦之间徘徊。在雾气的烘托之下,它呈现出羞答答的桃红,显得娇小可爱。
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温柔的月色。也许,这样令人陶醉的美景只能为这样荒凉的疆土所拥有。
随着低空的雾气慢慢散去,月光开始变得皎洁起来。光辉照耀在笼罩着脚下山谷的云层,洒满了四周荒凉的群峰。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雪线就在两旁山坡上不远处,勾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弧线以上,便是洁净而青春的白色。真的有雪精灵吗?我想他们一定生活在这里,在这远离尘世的静谧之地。
我真应该从再远一点的地方来观赏这样迷人的景色。
小喀纳库勒湖之夜
大约晚上十点,我们自东向西越过了分水岭,这是千湖地区与禾木河谷的地理分界线。在这里,人们可以俯瞰一公里开外的小喀纳库勒湖。它静静地躺在峰峦怀抱之中,像一面巨大扁长的黑色大理石镜子一样,平整地反射着天空中淡淡的云彩和闪亮的星星。多么震撼的景象啊!除了神奇的大自然,还有谁能设计出如此精美而和谐的场景呢?
我们走下分水岭,那块大理石距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借助于淡淡的月光,看到我们正穿越一处奇特的地带:黑色的地面有很多深深陷下去的蹄印,说明这里是比较浅的沼泽。所幸老马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大约20分钟后,我们到达了今天旅行的终点—— 小喀纳库勒湖蒙古包。我们下了马,躲进蒙古包,点起蜡烛,升起炉火,吃了顿丰盛的晚饭,便躺在热烘烘的炕头上进入梦乡。
今晚恰巧有一次月食,于是我在凌晨三点半爬起来观看。夜间的小喀纳库勒湖竟是如此的冷,即使我把所有的衣服统统套在身上,也无法让手脚有哪怕多一丁点的知觉。小喀纳库勒湖就在不到100米之远,我可以隐约地辨认出我在月光下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一直拖到那黑不可测的湖水之中。那死寂的颜色让我汗毛直竖。
有好几次,我侧过头,细心地分辨那传入鼓膜的微弱声响,畏惧但企盼地希望听到那传说中幽远的狼嚎。但整晚除了马冷得顿蹄子的声音,蒙古包上的布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声音,以及山坡上某些无害小动物偶尔发出的声音以外,便再也没有其他。
一个城市人类眼中的荒寂疆土,却依然为冰原之狼所避让。我们与真正的大自然离得太远了。
漫步喀纳斯之一:从贾登峪到禾木
Nov 30th
初稿 2008年11月30日 修改稿 2008年12月3日 第二版
《水浒传》里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原来的计划是直接前往喀纳斯湖,却在额尔齐斯河看日落的时候撞见同样来自广东的大牛、小牛、Apple、小钱和苏眉一行人。我见他们面善,便和他们攀谈起来,得知这几个人其实也是刚刚认识的,打算徒步完成被称为“黄金线路”的贾登峪-禾木-喀纳斯一线。一开始我对这一个想法不太感兴趣,但往旅舍走的时候遇到了第二天要拉他们上贾登峪的司机,他也劝说我和大牛他们一起,徒步完成“黄金线路”:“你也知道我这样不会挣到什么钱。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尝试一下吧!”我于是答应回旅舍以后考虑一下。
后来嘛,当然是年轻人的好奇心和挑战欲占了上风,尽管我面临的是背负十几公斤重的行李步行70公里山路的挑战。
走进喀纳斯
通往人间仙境的公路,不是仙境,甚似仙境。首先展现在你面前的是典型的新疆景观—— 沙漠。但这并不像塔克拉玛干沙漠或者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一样,摆出一副要将人彻底吞没的架势。这里的沙漠并不大,你可以在公路上的任何一点看到沙漠的尽头;公路另一侧便是吃草牛羊、放牧人家的悠闲景色,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怜爱的情感。
阿尔泰山的峰峦远远就能望见了,好像某首宏大序曲中的定音鼓一样在远处隆隆作响,沙漠和牧歌在它脚下戛然而止。那片突兀的石头山渐行渐近,公路随之开始曲曲折折地绕起圈子来,你可以最后回望一眼布尔津河三角洲,一切只剩下接踵而来的嶙峋秃石。这是阿尔泰山的主旋律。
怪石复怪石,难免让人产生单调厌倦的感觉。不!大自然说:这不是喀纳斯。一声锤击,突然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富饶广阔的河谷:布尔津河在你脚下蜿蜒流淌;无数的牛羊就像无数细小的珍珠,散布在广袤的绿地毯上;而那广袤的绿地毯在太阳与云朵的魔术下,浓浓淡淡,深深浅浅,让人有一种因无限美好充盈心间而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个地方叫冲乎尔。在距离贾登峪还有60公里的地方,我就差不多为那里的美景所迷倒了。可惜呀!人类的语言终究无法与大自然的壮美相匹敌。因此对于剩下60公里路,我只好将它封存在我的记忆里,留给各位去想象,以免在主旋律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能用“这里的美丽真是难以形容”来描述了。
贾登峪
传说很久以前,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一个叫贾登的人。他相貌奇丑,又不善于讨他人欢心,牧人们都认为他是个不祥之兆,就把他赶走了。说也奇怪,不久以后,怪事频频发生:木桥被洪水冲毁后,不过几天就会自动恢复;在贫苦的牧人家门前,时常会出现许多已被捕杀的猎物;腿脚不便的老人家门前,会出现木制的拐杖…… 大家都猜测这是贾登所为,但又无法找到他的踪迹。就这样过了50多年。忽然有一天,牧人们发现房前没有出现猎物,第二天、第三天…… 一直到第六天,房前仍然没有任何猎物。大家担心贾登遭遇不测,便组织所有牧人分头寻找。整整找了一个月,牧人们才在一座高山的山洞里发现了一位死去的老人,他身旁放着狩猎用具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有人认出这就是贾登。牧人们感念他的恩情,把他葬在深山里一个美丽肥沃的地方,并为他盖了一间木头房子。从此,牧人们每年都会去贾登的木屋前拜扫。在蒙古语中,“贾登峪”的意思就是“贾登的房子”。
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贾登峪早已不是传说中的那个贾登峪了。如今它是喀纳斯地区旅游接待和行政管理的大本营,进入喀纳斯地区大多取道贾登峪。为了保护当地环境,进入喀纳斯的所有外地车辆都要停放在贾登峪,游客们或者换乘景区的区间车,或者骑马、坐雪橇乃至靠自己的双脚才能进入喀纳斯。
我们在贾登峪的石板路上停下来整理行李。掂量过其他人的行李之后,我发现一点:我的行李比其他任意两个人的行李加起来还要重。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当初在乌鲁木齐应该多存下点东西。“你行吗?今天可要走32公里的哦。”小牛问我。他曾仅用3天时间翻越了绵延115公里的雪山,进入我国唯一不通公路不通邮的行政县——墨脱县。“没问题啦,我有信心。”我很自信地说。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出现一个问号:负重十几公斤在阿尔泰山中徒步穿行32公里?在此之前,我甚至没试过连续步行10公里以上呢。这次“处女航”竟是如此疯狂,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一定是给喀纳斯的美景迷傻了。
说走就走。大约十一点半,我们跟着一溜新鲜的马粪踏上征途。贾登峪很快消失在群山之后,四周回归一片袅娜的寂静,或者说是自然的喧闹。
布拉勒汉桥旁的护林员
我一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很快大伙儿就超过了那支马队。大约中午十二点半,我们抵达了布拉勒汉桥,歪歪斜斜地架在潺潺流淌的喀纳斯河上。
在布拉勒汉桥旁有一间护林哨,护林哨前摆了一把遮阳伞,伞下陈旧的售货架上摆有各式饮料,甚至还有几盒皱巴巴的方便面,在这么一片高山流水的景色之中甚是别扭,价格也让人心里打结。至于护林哨嘛,很简单,也兼作门票站。其实我觉得它的主要功能是门票站,其次才是护林哨。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干瘪老头木然地接过我们递过去的钞票,慢腾腾地进行门票的置换工作。同行的Apple想问他要点开水,老头似乎才突然灵活了点儿,回答说这开水不能白拿,得让钱包大大的委屈一下。Apple作罢,面有不悦之色。
某位达人说过:“在新疆狡诈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汉人,一种是被汉人教坏的少数民族。”换言之,与内地多数人所臆测的不一样,少数民族大多彬彬有礼、朴实诚恳,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明面,与鸡鸣狗盗之术连约等号都难画上。这种观点在我的新疆之旅中得到反复验证,以至于一遇到行为不端的家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去谴责他们,而是抱怨我们的族人将各种各样的不良风气带到这片风景秀美的地方。
牛先生,您好!
越过布拉勒汉桥以后,我们沿着喀纳斯河谷的东侧前进。河水在右边叮咚作响,森林在左边绵延不绝,白云在头顶上随意游荡,加上凉风的轻轻吹拂,似乎连渗出的汗都是清凉清凉的,让人惬意十足。我一路在前头大步行走。大牛说了一句“这小伙子真不错”,让我愈加得意,走得更快了。
然而,似乎老天也向布拉勒汉桥的护林员学了一点儿招数,不想让我这么舒舒服服的走到禾木。大约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开始觉得脚好像进了石子,怎么颠也颠不出来。这时大家决定从山坡下到河边休整取水,我则说要节省脚力,打算就地休息。大牛机警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同意让我暂时离开队伍活动。
我离开马道,在草甸上步行了大约五分钟,找到一片小白桦林,便选定了一处没有阳光但又与树林保持距离的大石头坐下来喝水,顺便检查一下脚。我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鞋子脱下来,发现原来不是进了石子,而是脚肿了,起了水泡,还把鞋底磨去了一块。还没来得及感叹老天爷对我的考验,忽然听到附近有一匹马大打喷鼻,把我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一群家畜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为首的一匹大黄牛一边哞哞叫着,一边不紧不慢地向我靠近,搞得我疑心大起,老爸关于发怒公牛用角顶人的谆谆教导浮现耳际。我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赶紧穿鞋起立吧!不巧鞋又七套八套套不上脚,只好站起来,一边金鸡独立穿鞋子,一边故作镇静地说了一句:“牛先生,您好!”
大黄牛用一副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我,似有摆迷魂阵之嫌。我略一思量,弄不清这牛到底是向我问好呢,还是想警告我离开它的地盘,最好三十六计走为上。歇还没歇上几分钟,倒给一头牛逼得落荒而逃,让人可气又可笑。走回马道,这时大牛一行人也恰好休整完毕,问我休息得如何呀?我苦笑着说:被牛先生上了一课。
业余医生和专业护士
脚越来越疼,包越来越沉,口越来越干,加上午后阳光的炙烤,出发时的那一份自信与轻松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我就像一辆动力将尽的火车头一样,机械地靠着惯性向前挪动。
走到一片向阴处,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位游客在路边歇息,女士似眩晕状。一问,才知道女士中暑了,而且还不轻。大牛他们多次徒步旅行,医疗方面经验丰富,立即拿出药品为女士治疗,同时介绍了一大堆防治中暑的常识。我听那两人的口音有点耳熟,就问了一句:“你们是香港人吧?”男士惊喜的叫道:“是啊,是啊,你们怎么知道?”我说:“因为我是广州的。”大家大呼缘分。后来Apple又问了他们一句,“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男士回答:“我们都是护士。”
大牛几人哑然失笑,说:“我们竟然对着专业护士普及医疗知识来了。”
山涧
这么一停,最后一点动力也告罄,往后再如何咬牙发力,两只脚也拒绝加速,但最主要的障碍还是脚底那状况不明的水泡,让我觉得好像在燃烧的地面上赤脚走路。苏眉捡了一根桦树枝给我驻着走,并告诫我不要察看水泡情况,以免无心恋战。于是我慢慢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在这时候,小牛又发现一个新情况:我的嘴唇全裂了,我这才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咬着自己的嘴唇粘膜来解渴。幸好Apple带了一支进口的强效护唇膏,我涂上了以后有所改善。我不禁暗暗感谢这种冥冥之中的缘分。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护脚,我又把徒步鞋脱下挂在背包上,换上柔软的沙滩鞋继续前进。但护唇膏毕竟不能解渴,我觉得我的嘴简直要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样干得可以起沙尘暴了。恰巧遇到一位牧人,说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山涧,水可以饮用。
我相当清楚的记得我到那条山涧的时间,下午五点五十八分。甘甜的水啊!清凉的水啊!它们就那样恬静地在你面前潺潺流淌,无需支付任何补偿,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我像喝牛奶的小猫一样趴在岸边,毫无形象地喝了大半升之多。突然理解了,为何可以说河水是“哺育”了人民;对我这样一个喝着自来水长大的城市人,这一次经历实实地印在心里。
桦树林
得到上天慷慨的恩赐,让我注入了新的动力;加上苏眉说到禾木只有5公里不到了,我大吼一声,又冲到了队伍的前面。
其实那个地方到禾木还有10公里左右,还要走3个多小时。
大约下午八点,我们走到一片树林里。时值八月,四下里大多还是绿色。也有几棵树个性十足,调皮地抢先换上了金色的秋装,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每当山风吹过,整个树林便发出如狂涛巨浪般的持续轰鸣。真让人分辨不清到底是置身于千里之外的大洋之滨,还是此时此地的北国山间。已而轰鸣稍歇,便能听到禾木河在下方几十米的山谷中像竖琴一样叮咚弹奏,悠悠不绝。山风,树林,河水,如同一支庞大的管弦乐团一样,永不停歇地演奏着天籁之音。
我们且听且走,十分惬意。时不时会遇到一条小溪横在前方,上面架了一两根笔直的桦树杆。背着大包,摇摇摆摆地走独木桥,倒也是件刺激的趣事。
禾木
禾木村是目前仅存的3个蒙古族图瓦人村庄之一,在图瓦语中的意思是棕熊身上的肥油。很久以前,当地有许多棕熊出没,图瓦人打到棕熊以后,把最肥的熊油挂在树上。后来,“树上挂满肥油的地方”便成了这块地方的名字。图瓦人的身世扑朔迷离,他们自称是成吉思汗西征大军的后裔,但现已难以考证。由于喀纳斯的过度开发,越来越多的游客选择前往禾木,追寻心中失落的仙境。然而最近,柏油公路和手机信号也来到了这里,我只能祈望它不要变成第二个喀纳斯。
差不多下午九点的时候,我们登上了一座山脊,看到约摸一百间木屋静静地卧在大约三公里开外的山谷里。那就是禾木。袅袅炊烟淡淡萦绕,远方的山坡上残留着夕阳最后的光芒。虽然没有皑皑白雪和金灿灿的树林,但这里依然像童话世界般美丽。
尽管禾木村看起来触手可及,但我们必须要绕行上游的一座木桥越过禾木河才能到达,因此还要步行一个小时。正当我鼓足了劲准备最后冲刺的时候,却看到前面的小树林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卡车,司机向我们打招呼:“你们是从贾登峪来的吧?”原来他是送我们上贾登峪那位司机的朋友,禾木一间客栈的老板,得知我们今天要到禾木,就赶来接我们,在此已经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了。
我们本来想谢绝他的好意,说打算自己找地方住。老板似乎知道我们的担忧,连声说:“没关系,你们不满意可以另找地方住,我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难得来一趟嘛!”我们看他面善,便答应了。于是我们爬到卡车顶上,一路高歌,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禾木。不仅是牛马—— 也不仅是当地人,甚至连村里的游客都好奇的张望,看看是哪路神仙的光临。我们得意得很。
老板的客栈一共有三间小木屋,加上一些桦树杆做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木屋用笔直的圆木叠成,敲上去笃笃响,感觉很厚实。看过客栈以后,我们都很满意,大牛又向他问了价,只要20元一个人,于是我们都住下了。让我略微意外的是,老板提都没提我们的车钱,倒是乐呵呵的介绍他自己和他的手下—— 包括一位图瓦姑娘;然后又招呼我们大家一起吃晚饭(当然,晚饭的钱就免不了了)。为了表示对我负伤坚持的肯定,小牛特地还开了一瓶白酒,大家在干杯声中一饮而尽。五湖四海的朋友来相聚,自然大侃特侃,结果老板竟然高兴得喝醉了。
已而夜幕降临,北斗高悬,月色似水。四下寂静,只听到禾木河静静流淌的声音。山中夜晚,清静而美丽。
《漫步喀纳斯》的第一部分《从贾登峪到禾木》写了6天,然后花了2天来修改。我决定在《椰子笔谈》中引入论文的审改机制,即初稿发表以后,不排除会有后续的修改和校订。包括以前的各篇文章都将仔细地重新审阅,以保证博客的质量。至于审阅者呢,当然就是各位啰,再加上客串读者的我。《漫步喀纳斯》第二部分介绍的将是从禾木村到小喀纳库勒湖的旅程,大家期待的老马也要登场啦。不过,除了各位的热情以外,我还请求各位也准备好耐心,我是不打算因为时间而牺牲质量滴。
北国小镇布尔津
Nov 16th
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北缘,白雪皑皑的阿尔泰山脚下,有一座精致可爱的金色小城—— 布尔津。
就如同精致的珍品要有精致的包装一样,到布尔津的旅程就像一部跌宕曲折的交响序曲一样引人入胜。早晨从乌鲁木齐出发,沿着天山北麓西行,但见一望无际的草原一路伴随,热热闹闹的城镇不时掠过,衬以绝眦所及的千年积雪,让人觉得热闹而不喧闹,悠然而不寂然。然而,在奎屯取道北上以后,一切便悄然改变:草儿悄悄地从地面隐去,城镇越来越少出现,大地由赏心悦目的淡绿渐变为热气灼人的棕黄,一切只剩下戈壁、戈壁、戈壁。晌午时分,正觉得困顿,一片高楼大厦前方忽现。无需路标、无需地图,无数的锤头机就是克拉玛依的标志。少顷,地表的颜色由黄变黑,两旁突兀的怪石悄然现身。汽车飞驰的影子投在路旁的砂砾上,像妖魔一样不断变化着身形。乌尔禾魔鬼城如今车来车往,不知道魔鬼们还在哪处逍遥?正思考间,地表的颜色又从黑慢慢变成了极淡的绿。绿色不断地明显起来,蒙古包、牛、羊开始零星地从眼前出现。许久,一道深蓝的薄片嵌在地平线之上,那就是被称为“福海”的乌伦古湖。就这样,从天山脚下开始,北行千里,穿过荒凉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来到了另一片水草丰美之地,这就是阿尔泰山脚下的额尔齐斯河平原。乌伦古湖到了,额尔齐斯河平原到了,我们的主角——布尔津——也到了。
我在客栈安顿下来,正值日落时分,便出去散步。展现在我面前的,完全不如地图上一个简易的小圈所暗示的,是一个粗野凌乱的乡镇。客栈对面是一个不大的街心公园,像生日蛋糕上的樱桃一样嵌在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米色小楼之间。马路两侧的小篱笆里种着许多小花小草,将人行道和车道隔开;又架设了许多小铁桥来方便行人穿越,仿佛小篱笆里不是花草,而是奔腾流淌的小溪。镇上零星点缀着别致的小木车,车里插满了粉色、黄色和紫色的小花,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马虎的卖花姑娘落下的呢。夕阳西下,将这一片场景镀得金黄澄亮,辅以徐徐吹来的清风,让人赞叹不绝。
我步行十分钟便来到了额尔齐斯河畔。脚下的公路从远方一片单调的土黄中平铺过来,化为拱桥飞跃缓缓流淌的额尔齐斯河。大桥侧面用黄色的圆体写着五个大字:“金色布尔津”,但金灿灿的美景何需这单调的陈述句来诠释?走下河堤来到岸边,与温柔自在的河水亲密接触,每一瓣碧波都狡黠地闪着夕阳的光晖。夕阳从桥洞里穿来,把我的影子拉得悠长悠长的。顺着望去,幽幽升起的一轮圆月下,一对恋人挽手并肩而行,让原本悠闲的时空更沐浴了一层金光。
太阳悄悄的穿过几棵桦树消隐不见,将天空让给月亮和星辰;三五只哞哞叫的牛带领着放牛娃,不紧不慢地过桥回家;几只将欲归巢的鸟在天空随意的鸣叫,我便起身打道回府。四下里的灿烂已消失不见,但记忆中的那一片金色如同一曲仙乐的终了音符一样,久久萦绕心头。
从乌鲁木齐到布尔津/相册
Nov 11th
疆北行过克拉玛依
黄沙茫茫接天白,碧空孤影留人猜。
车转沙丘又一浪,高楼广厦漠边来。
我中断了敦煌游记(其实也就剩下一篇),开始写奇妙的北疆之行,部分原因是:我自己都很想读!啊呵。北疆经历首先从乌鲁木齐-布尔津的相册开始。尽管这约800公里、11个小时的车程行经各种奇妙之地—— 比如天山北麓的富饶草原、克拉玛依、荒凉的戈壁沙漠、乌尔禾魔鬼城,最后又到富饶的额尔齐斯河平原,但记忆却是在旅行中快速变换的片段,故暂时没有打算写些什么(除了在旅行过程中写的《疆北行过克拉玛依》)。按照写作计划,北疆游记的第一篇将描写布尔津—— 一个精致美丽的北方小镇,以及额尔齐斯河边引人入胜的日落场景。
玉门关
Nov 3rd
“看,那就是玉门关了。”司机指了指前方一座明显突出地平线的土夯,这时我们距离它至少还有2公里。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中,玉门关显得格外醒目,醒目得就好像见到一零一就知道到了台北、见到双子塔就知道到了吉隆坡一样,似乎它也是一座刚落成的标志性建筑。
我稍微吃了一惊,一时间还无法把它和一座已经有两千年历史的古迹对应起来。
胡曾云:“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
戴叔伦曰:“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
那就是玉门关了。
到玉门关的400米路程,我走得很慢。这不完全是因为劈头盖脸的风沙迎面扑来。我觉得,如同在西安游历兵马俑和乾陵一样,来到古迹便应感慨悲歌。于是我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寻思起那些流传千秋的意象。
李白写道:“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戎昱诗云:“出户望北荒,迢迢玉门关。生人为死别,有去无时还。”
这一切已随风而逝,随沙而散。唯剩下今日来朝拜的那三个字。于是我抬起头审视那巨大的土夯。
在我面前,玉门关傲然挺立,全无破败的味道,凛凛然如同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连立在它前面的石碑都畏畏缩缩,不敢加上“遗址”二字;在它身后,那曾经直通西域的大道的旁边,哈拉湖依旧碧波荡漾,还有若干只胖乎乎的鸟在湖边晃来晃去;在它身旁,那曾经旌旗飘扬、烟火相望的地方,是一簇一簇的骆驼刺。隐约的暗绿色并不鲜明,但却坚定。
我心头微微一震。
我一直觉得古迹大体是一种让人在惊叹的同时伤感的事物,让人联想到人类的一切都是容易老去和消逝的。比如到了长城当了好汉,却发现自己孤零零的站在某座烽火台上,想到两三千年前,那些意气风发的巡视边城的帝王将相们,如今大多尸骨无存,或在博物馆里如玩偶般给人玩弄;又比如到了莫高窟,欣赏那已经流传千古的精美壁画和雕像,也看到它们的毁坏与失传,却不过是近一百年来的事。我随后去了与玉门关齐名的阳关,却只看到一座残破的烽燧,以及为了吸引游客而仿建的赝品。城门处还摆了王维的石雕,架势看起来好像正在歇斯底里地拜佛。总之,游历古迹,要么让人觉得“逝者如斯夫”的颓然,要么让人觉得“兰亭已矣、紫泽丘墟”的凄凉,似乎难以生出积极的情感。
但玉门关不属于此列。它并不是用一种失魂落魄的老态龙钟来唤起人们的怜悯,也并不矫揉造作的要摆出一幅“古老的xx焕发出生机”的模样,更无需后人们加什么低劣花哨的装饰品。两千年来,它目睹了无数交锋与和解,目睹了丝绸之路的兴衰,接受远道而来的游客的朝拜。无数人来了又去,它只是坚毅地站立着,经受风霜雪雨的洗礼。它的时代早已磨灭,但它依旧挺立。
玉门关不仅仅是古迹,也不仅仅是唐诗中的意象。从某种意义而言,它还是一种生活态度。
10月份共有近22000人访问了叶夜,创下历史最高纪录。听闻大家都对我的西北游记很有兴趣,结果我才更新了4篇,实在有点对不起各位的热情哈,所以今天打破睡觉计划,用了3个多小时完成了这篇《玉门关》。实际上,关于玉门关的游记已经构思了很久,想打破“怀古”的怪圈,但一直没有满意的方案,所以拖延了三个星期之久,还请各位多多谅解。
由于似乎大家都对我的北疆行程高度期待(尤其是关于那匹老马的故事),所以我会把北疆提到前面来写。不过写东西毕竟是一件很耗脑力和时间的事情,加上最近又要实行我的柠檬树计划,所以希望各位不要太着急哈,何况我自己也急切地想读自己的游记呢!
鸣沙山月牙泉游记
Oct 12th
题按:探寻沙和水的和谐关系不一定要到海滩,还可以到敦煌。
7月27日下午五点,敦煌。一辆中等偏破的三路公交车懒洋洋地穿过市区,晃向市郊的小村子。车上只有三个人:司机、售票员和我。两面都是些矮小的平房,看起来像切得不甚整齐的豆腐块一样,而马路则在豆腐块与豆腐块之间绕来绕去。忽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一条笔直的柏油路突然出现在汽车面前。我可以看到,这条柏油路就像风向标一样直直得指向连绵不断的黄色:鸣沙山。
从公交车终点站到鸣沙山景区大门有一段距离。小虫子在公路边大树的阴凉下鸣叫,似乎是要弥补掉沙山上死寂的不足,这倒也显得周围挺有味道的。那些一堆一堆的游客都坐在那些移动冰箱里快速来去,让我可以独享这一片静谧。
要记住绿树成荫的凉快感觉,因为进入景区大门以后,迎接你的是渗入皮肉的炙热。我穿过一片很小的戈壁,开始艰难地爬第一座沙丘。我觉得我似乎正在一架倾斜的跑步机上运动,努力了半天,咫尺之遥的丘脊似乎只是靠近了半步而已。沙丘在太阳的熏陶之下,正令人生厌地把热量大量转让给我。我想我的半层肉已经给烤熟了。我披了头巾、戴了墨镜,但墨镜并不能保证眼睛一定舒适。我还应该庆幸我带了眼药水。顺带一提,我到敦煌的第一天所干的一件妙事,就是问服务员多要了一个电热水壶,因为我喝水的速度比煮水的速度还要快。
我终于登上了丘脊。远处还有三位勇士沿着丘脊向顶峰前进,他们的身影在热浪的炙烤下显得模糊不清。眼前有一座古建筑的残垣断壁,大半已经被沙掩埋。三五百步开外,有一片栽种得整整齐齐的固沙林,它们后面就是大漠中的一汪清泉—— 月牙泉。我不假思索的往那边跑去,实际上是“边跑边滑”—— 因为我已经给晒得眼冒金星了。
沙漠中的一汪清泉,不可思议。但它现在就在我眼前。徒步鞋咯吱咯吱地踩着浸湿的沙子,四处是玩水的人们,但环绕着的却是死气沉沉的沙山。两种毫不相容的东西被大自然顽皮地拼在了一起。
天空中起了一些云,没有那么炎热了。于是我绕回到刚才的沙丘前,打算顺着刚才那三个人的足迹挑战顶峰。但爬着爬着,我奇怪的发现,丘脊上只有两个人的足迹。往前仔细一看,原来很远的前面有两个人在慢慢攀登,而刚才那三个人的足迹大概已被风沙抹去。我小心地踩着足迹前进,很快就赶上了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俩老外,还上了年纪了。老夫尚能聊发少年狂,我等少年又岂可落后?一鼓作气冲上顶峰,才发现这只不过是绵延不绝的沙山中最矮的一座。远处迭代的黄色上,有几个小黑点缓缓移动,看来那三位勇士还在继续攀登呢。
以古代文人雅士的习惯,登高望远以后自然是要流觞取水的。但瓶子里的水早已告罄,口干舌燥,既无流觞,也无取水。一阵热风吹来,刚踏下的脚印瞬间隐没,沙坡上的线条变幻无穷,迷惑着孤立山头的我。闭眼不见,远处却又传来阵阵驼铃。热的静寂比冷的静寂更诡异。
过了一会儿,老外也上来了,聊了一阵。他们是加拿大人,出门旅行6个月,到明年1月才回家。尽管爬了一座大沙山,老头老太说起话来依旧底气十足,让我暗暗钦佩。聊了一阵,云彩似有散开之势,便一起下山,免得在山顶被烤成肉干。尽情而奔,乘沙而驰,倒也爽快。
已而日近西山,尽兴而返,要了杯冰镇杏皮水。抿上一口,清凉一片。回头望望,鸣沙山在夕阳的余晖中金光闪闪,似乎也变得温柔可爱了。
游乾陵有感
Sep 28th
戊子年六月廿二,叶子临乾陵。是日也,天色清朗,地气浑厚。叶子凭翁仲之列,履乱石而上,绝顶乾陵,以观中原。向南视之,通天大道,巍峨庄严,恍临盛唐;然再所环视,大地苍茫,雕鹜孤单,唐韵何觅?但留风吹雪飞,百草摇曳。念帝皇星驰,兴而复亡,如同流水东去,不可追寻。今凭吊于此,怎能不唏嘘叹也!长恨已矣,未央灰尽,惟无字碑淡然矗立。前人功名,留待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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